谢珩早看出他们心中所想, 他也不想解释, 只道:“昭宁侯一定要和我走, 其他的人若愿意就跟着一起,若不愿意, 便四散开来各自求生, 各凭本事。”
    在场众人除容殊明以外, 都面露难色, 面面相觑。跟着谢珩出去,前路未卜,虽然朝廷负了他们,但他们不想负了大魏,但若是自己走,先不说能不能逃得出去,就算是出去了,他们又能去哪里?
    他们早已是姜昀的弃子。
    这时容殊明终于开口道:“你们跟在我身边,先去清点一下我们一共还剩多少人。”
    闻言,谢珩道:“不必,打草惊蛇反而不好。西边是叛军薄弱之处,等我们出去之后,我的人自然会在那里放一把火,好让他们趁乱逃出来。”
    “也罢,”容殊明叹了口气,“我不杀俘虏,希望他们也能留一条生路。”
    几位将领便先悄悄去通会底下领头的人,让他们倒到时趁势逃脱。
    人总算散去些,容殊明寻到空,见谢珩只是通过方才划破的那一道口子往外观察,便走了过去。
    谢珩自然听见背后的声音,眼神往地上略微一瞥,却并不回头,只当不知道。
    “你来……”容殊明顿了顿,才有说道,“是不是她?”
    即便谢珩明明清楚容殊明在问什么,还是冷冷道:“你在说什么?”
    “她答应了你什么?”
    谢珩转过身,淡淡地看着他:“回去之后让她自己和你说。”
    等众人整顿完毕,谢珩先带着容殊明走,他自过来时便已轻车熟路,让其他人紧随其后。
    而那股不详之意,却始终萦绕在谢珩心头。
    *
    秋日晴好,不比春天娇媚,却另有一番飒爽之气,令人神清气爽。
    谢谨成的脑袋撞得不算特别厉害,人又坐不住,很快便能下床玩耍了。
    眼见着他好起来,姜宝鸾掰着指头数了几日,心里也越来越静不下来,不由总是想着谢珩和容殊明那边,另有徐太后毕竟是自己的亲娘,不好就和她这么冷下去。
    宫里渐渐有不少信儿传出来,姜静徽为了容殊明,在寿康宫前跪了一日,可徐太后也没有出来见她,她没了办法,又想去玉殿见姜昀,但玉殿岂是她能上去的,于是姜静徽便每日跪在自己的芳仪宫门口,却无人再理会她,这么跪上一日,起来时双腿都不能行动,再多跪几日,怕是腿就要废了。
    往日盛妙容若是身子好一些,是会管顾的,但盛妙容已经病得起不来身,眼见已是弥留。
    姜宝鸾看着妹妹如此,也是于心不忍,去信劝她,她也不知看没看。
    这几摊子事积在一起,宫里也不知乱成什么样子,便是姜宝鸾想继续留在舞阳大长公主府也留不下去,但这又是她答应过谢谨成,要陪着他的,也只好等谢珩他们回来再说。
    这日姜宝鸾正陪着谢谨成在花园里放风筝,那边舞阳大长公主使人搬了花房里新培育出来的菊花给姜宝鸾观赏,大团大团的花朵堆叠在姜宝鸾面前,近处远处皆有,有牡丹的艳丽,却又多了几分清逸,倒也冲散了一些姜宝鸾心中的郁郁之气。
    何氏见姜宝鸾脸上有了少许笑意,便忖度着说道:“这楚国公世子也不知是得了什么大病,为何放着小郎君这么久也不来看一眼,奴婢看着倒不合常理。”
    姜宝鸾摇着团扇的手一顿,不着痕迹地抚到胸口上去,笑道:“他不来最好,死了最好。”
    “可是公主也不能白白耗在这里啊,虽说这是大长公主府上,一直住下去也不打紧,但宫里头太后娘娘也想着公主呢,”何氏劝道,“小郎君身子好了,公主也该回宫去了,这总归是他们谢家的儿孙,还是要还给他们的。”
    后头的话何氏没说,但姜宝鸾也知道她要说什么,容殊明被困一事还未传开,虽然已有风声,但何氏这些宫人肯定不能得知,她自然是想她还是容殊明好的,那么谢谨成只能还给谢家。
    姜宝鸾叹了叹,面上不露什么,只托了一朵花来看。
    “且先让本宫在这里松快几日再说。”
    何氏道:“听说皇后娘娘病得不成了,公主与她素来要好,这……”
    想起盛妙容,姜宝鸾也是难受,正要说话,眼角余光却见曹宽匆匆赶来。
    姜宝鸾这几日本就等着那边的信,曹宽虽说就在这府中,但一般只在暗处不露面,他此时出现,那必定就是谢珩有了消息。
    姜宝鸾连忙打发走何氏等人,又让乳母她们把谢谨成领远。
    才这一会儿功夫,曹宽脸上已经明显急得不得了。
    姜宝鸾压下心中惊惧,忙问:“怎么样了?是他们回来了吗?”
    “世子和昭宁侯都回来了,”曹宽皱着眉头,“但是世子受了伤。”
    姜宝鸾捂着心口松了一口气。
    “那他们现在在哪儿?”
    曹宽看她神色,却差点气得一口气没上来,世子受伤不见她问,却先问人在哪里,这问的怕也不是世子,而是那青梅竹马的昭宁侯。
    他理了理头绪,只按谢珩那边传来的话答道:“昭宁侯夜里会来舞阳大长公主府,其他地方都不安全。”
    姜宝鸾点点头。
    曹宽说完,又在她面前僵着站了片刻,见她竟没什么话要再问,便只能道:“属下先告退了。”
    “等等……”姜宝鸾犹豫了一下,没有问出来。
    “公主还有什么想问的?”
    “他们……谢珩他为什么会受伤?”
    曹宽马上道:“出来时遇到袭击,叛军首领让世子要么留下昭宁侯,要么接下他一招,世子用剑硬生生挡下他劈下来的一剑,右手受了伤。”
    “严重吗?”
    “严重,”曹宽咬牙,“这是写字提剑的右手,眼下动不了,怕是伤及了经脉,大夫说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先小心将养一阵子。”
    姜宝鸾脸色到底变了变:“怎会如此?”
    曹宽低下头,可以看出他两边腮帮子紧紧咬着。
    “公主到底知不知道世子那天也受了伤?”
    “哪天?”姜宝鸾一愣。
    曹宽顾不得体统,吁出一口气:“就是小郎君遇刺那日,世子为了保护小郎君也受了伤,世子难道没和您说?他伤在肋骨那里,走的时候怕是连伤口都没愈合。”
    遇刺那日?
    原来谢珩也受伤了?
    可他明明一直好端端在她面前站着,什么都没说过,也看不出来啊?
    不等姜宝鸾说什么,曹宽又忍不住继续说:“这还只是新伤,如果您疑心他为什么这么轻易就受伤,那是因为他当时旧伤也有些复发。”
    “什么新伤旧伤,本宫一概不知。”姜宝鸾蹙眉,嘴上却仍犟着,谢珩什么都没和她说起,她凭什么要知道呢?难道要她扒开他的衣裳去看?
    “旧伤您怎会不知道?”曹宽道,“就是你们当初见面的时候……”
    这事姜宝鸾永不愿再提起,曹宽不是傻子自然知道,但他看着姜宝鸾的神色,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国公爷让世子运送粮草,谁知二公子为了扳倒世子,早就和惜娘串通在世子的茶水中下了毒,又安排了伏兵,世子毒发无力抵抗,这才致使世子受伤,粮草也未能运达,还留下了病根。”
    姜宝鸾脸色一白。
    看来曹宽真的是对谢珩忠心耿耿,宁可冒着得罪她的风险,也要把这些事情说出来。
    但如果不是曹宽这次提起,姜宝鸾是一直以为当初见到谢珩时,他的伤是自己故意弄的,否则以他如此机敏之人,如何会让自己轻易受伤。
    原来是谢琮暗中动的手。
    “世子在京郊的宅子里,公主若是……”曹宽看了她一眼,没有再说下去。
    姜宝鸾想了想,说:“知道了,本宫有空会过去,你先回去照顾公子,这里暂且先放一放。”
    曹宽得了姜宝鸾的话,乐得立即回去谢珩身边。
    他走后,姜宝鸾也不让人过来服侍,只一个人坐着发了一会儿呆。
    容殊明回来的事瞒不住,她本想的是人没回来,姜昀那边就会发现谢珩已经过去了,不想谢珩瞒得好,竟是没有什么蛛丝马迹。
    但眼下,就算容殊明一直藏着没出现,襄州那边也早晚会有消息传过来。
    谢珩和容殊明一个都逃不掉,谢珩尚有谢道昇这个靠山,但容殊明却没有。
    也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人能回来就是好的。
    眼下只先等着夜里见面,她把她的事情对他和盘托出。
    姜宝鸾想到宫里还坚持不懈跪着的姜静徽,便叫了个人过来,想了半天道:“你去和明福公主说,一切有我,不必再担心。”
    宫人自然不疑有他,拿着话便去了宫里。
    姜宝鸾正要去找舞阳大长公主说一声,忽见何氏又来了。
    “公主,宫里刚刚才传来的消息,皇后娘娘怕是要不好了,就是这几天了,这会儿延福宫也来了人,说是皇后娘娘请您去见她一趟。”
    第45章
    姜宝鸾手上一滑, 执着的团扇扇柄往下滑下去一截。
    这也是在意料之中,只是不知来得这么快。
    此时已是下午,再过不了多时容殊明就会过来,但盛妙容是弥留之人, 再是拖延不得的事, 念及舞阳大长公主府这里也算安全, 姜宝鸾想了想, 也只能先往宫里去, 总要赶在宫门下钥前回来。
    一路不歇气地赶到了延福宫,姜宝鸾本以为眼下该是人潮涌动,盛妙容是大魏的皇后,六宫妃嫔也该来侍疾才是, 不想到了延福宫,只有一个宫人在宫门外候着,是素日跟在盛妙容边上的,眼睛肿得和桃子一般, 再往里面去, 鸦雀无声。
    姜宝鸾入内,又见到两个太医, 不等她问, 便朝着她悄悄摇了摇头。
    姜宝鸾一时止住脚步没有进内殿去, 只轻声问方才那宫人:“其他人呢?”
    “娘娘这回病了之后, 一个都没来过,只有太后娘娘和明福公主来瞧过一回, 说了些安慰的话。”她说。
    姜宝鸾皱眉, 另吩咐人端了好克化的吃食过来, 自己便先去见了盛妙容。
    里面的药味愈浓, 若仔细闻着,还有些许血腥之气,有几个宫人侍立在盛妙容的床边,手捧着巾帕、脸盆、丸药等物。
    许是听见了姜宝鸾进来的动静,盛妙容的手轻轻抬了抬,叫到:“宝鸾,你来了。”
    姜宝鸾步子一顿,连忙把已经挂在眼眶上的眼泪擦去,这才敢上前去。
    才一段时日不见,盛妙容已经瘦得如同一具骷髅,脸上仿佛只盖了一层黄蜡蜡的皮,姜宝鸾本就有预料,不想还是被她的模样唬了一跳。
    姜宝鸾牵起她的手,只觉冷得像冰块一样,已没有一点热气了。
    “怎么就这样了呢?”姜宝鸾忍不住道,“你万事也要放宽心,这才会好。”
    盛妙容让宫人将她扶起,靠到引枕上,形销骨立的,像是嵌在了里头。
    “你不用劝我了,难道你还看不明白吗?我知道你自己也有事,若不是我实在不成了,也不会把你叫来。”
    盛妙容说完,只哀哀地看着她,姜宝鸾鼻子一酸,想起从前盛妙容是怎样的伶俐聪敏,如今一身不会好的病,姜昀又这样待她,怎还能忍得住,用帕子掩住脸就哭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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