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下旨,封永宁侯秦胤为征西大都督,驻飞门关,统领调度对西凉、南蜀的大军。
    另从御林军里点了两个想赴边关打鞑子的年轻后生,一路护送。
    为了保证秦胤的身体,又有一太医随行。
    太医院里面,点了廖太医。
    秦胤接旨,等宣旨的内侍一走,绷着脸哼了声。
    护送?
    监视还差不多。
    当然,白给的两个人手,不用也浪费。
    等到了飞门关,好好操练摔打几次,战场上能砍杀几个鞑子,也就不虚此行了。
    至于廖太医……
    廖大人这几年还是很关照秦家的。
    上回他御前装作厥过去,廖大人也没有拆穿他。
    这么一个老好人,要辛苦他大把年纪还要去边关吹黄沙受罪了。
    家里安顿好,秦胤这回没有坐竹轿,一辆马车到了千步廊。
    兵部衙门外头,董侍郎迎出来,撩着帘子与永宁侯说话:“您放心,今夜船只就会停在渡口,您明儿一早出城去……”
    “什么话,”永宁侯道,“那就傍晚走,我们去渡口等船,船一道,连夜出发。”
    董侍郎见他坚持,也知军情急,便道:“也行也行,那我们这就去知会其他人。”
    第192章 故人比活人有用
    为了与老侯爷说话,董侍郎也不在乎什么形象、仪态,半个身子趴在车架子上。
    正准备站直了,他才发现,车厢里还有一人。
    那是个小儿郎。
    人小,个头也小,被老侯爷的身形挡在后头,因而,董侍郎之前都没有注意到。
    “这是……”董侍郎想了想,道,“是小公子吧?”
    秦渺规矩地唤了声“董大人”。
    董侍郎见他,颇为感慨。
    秦家添这幺孙时,董侍郎还去吃过满月酒。
    时光如梭啊!
    秦胤拍了拍孙儿的脑袋,与董侍郎道:“小孩儿一个,知道老夫要启程了,万般舍不得。”
    “常情、常情!”董侍郎应和着。
    秦渺却一撇嘴,嘀嘀咕咕来了一句:“祖父分明还是病中,却要坐镇指挥,我们大周,当真是后继无人了?”
    这话一出,董侍郎脸上的笑容僵了僵。
    理吧,虽然是这么个理,但平日里,大家都是心知肚明,却轻易不会挂在嘴边。
    也就是秦渺这样半大不小的,想什么说什么,毫不忌讳。
    就是,听着有那么点刺耳。
    董侍郎看向秦胤,老侯爷的面上也不怎么好看。
    “什么无人?”秦胤冷着脸,道,“老夫不是个后人,难道还成了先人了?”
    秦渺憋着嘴,见董侍郎一副想笑又不好笑的样子,他抱怨道:“您这么挑刺就没意思了。”
    “你爹,你大伯父,也不算?”永宁侯打量着秦渺,“就说说你吧,你觉得大周后继无人,你赶紧给老夫挺拔挺拔,趁着老夫还有劲儿,带你去跟鞑子过过招!”
    秦渺道:“拔苗助长要不得。”
    饶是他再忍,也快被这对爷孙笑死了。
    老侯爷这么说一不二的性子,没想到,在碰到小孙儿时,会这么、这么一拳头打棉花上。
    秦胤显然也知道自己被外人看了笑话。
    他清了清嗓子,与董侍郎道:“小孩子,整天胡言乱语。要老夫说,就是念书念傻了,还不如跟他哥他姐去校场上摔打一两月。”
    董侍郎笑了笑,琢磨着道:“小公子的感慨,也有几分道理,实在是……”
    后头的话,他没有点透,只是意会。
    秦渺并不合作,一针刺下去:“实在是没人了。”
    董侍郎尴尬不已,硬着头皮道:“那几位,走得太早了。”
    “董大人也很怀念他们吧?”秦渺问。
    董侍郎叹了声,苦苦一笑。
    秦渺若有所思,道:“肯定怀念,那些故人,比活着的那么多人,都顶用。我听先生们讲北伐南讨,热血沸腾,那真是将才辈出,我祖父在其中,也就是个有名字的配角。”
    “热血沸腾,你沸腾着回家练刀法去!”秦胤捶了秦渺一下,与董侍郎道,“别理这毛都没长的小孩儿,安排车马要紧。”
    董侍郎连忙应了,转身回了衙门里。
    秦渺把车帘子放下,理平顺了,转过身,冲永宁侯眨了眨眼睛。
    “祖父,”他以气声道,“拐角那儿,躲了个人,他站那么远,能听见吗?”
    “听得见。”秦胤很有信心。
    若根本听不见,那人杵那儿作什么?
    光看董侍郎探着身子、撅着腚吗?
    秦渺放下心来,对祖父的判断,绝不怀疑。
    马车徐徐驶出了千步廊,他又忍不住问:“祖父,我表现得怎么样?”
    祖父来兵部衙门,原没有秦渺什么事。
    他正琢磨棋谱,突然被叫到前院,带上马车。
    只路上那点儿工夫,永宁侯告诉他等下大致要说什么,达到什么目的。
    秦渺头一次做这些事儿,有些忐忑。
    幸好祖孙之间,颇为默契。
    他自己感觉还不赖,又想听听祖父的想法。
    永宁侯没有吝啬夸赞,笑容里全是满意:“不错,很不错。”
    秦渺也笑:“也是董侍郎好说话,有些话,我也不知道怎么引,他自己先说了。”
    闻言,秦胤哈哈大笑。
    要不然,他怎么会和董侍郎交好呢?
    董侍郎的脾气,跟他对味呀!
    再者,朝中这人手捉襟见肘的状况,身在兵部的董侍郎,是最焦头烂额的人之一。
    几句话起头,当然勾起了董侍郎的心声。
    况且,一位是交好、耿直的病老头,一位是老头家半大不小的孙儿,这么一老一少,董侍郎是生不出多少官场上弯弯绕绕的防备心的。
    不信?
    不信去换林繁来,不先与董侍郎喝三壶酒,别想得一两句真心感叹。
    甚至,未免被套话,董侍郎连酒都不敢跟林繁喝。
    兵部衙门里,董侍郎安排了傍晚启程示意,歇下了,倒了一盏热茶。
    茶水凑到嘴边,他又想起了秦渺说的话。
    小小年纪,口无遮拦,但是,就是这样的孩子,说的都是真心话。
    故人比活人顶用……
    北伐南讨时,那些赫赫之名。
    每一个,都在他的脑海里,与他们的音容笑貌一起,清晰可见。
    对了,先前,定国公还来库房里找过先帝年间的战事文书吧?
    那真是,大周战场上最后的辉煌时代了啊。
    皇上登基后,也有胜战,但和当年比起来,不是一回事。
    明明,先帝年间也有惨胜、甚至败仗,而且,林繁的祖父林翰,也是那时候战死的,可是,董侍郎现在回忆起来的,都是辉煌。
    人的记忆,大抵就是如此吧?
    胜得太漂亮了,那些不利的、难受的事儿,就被封在了深处。
    “那时候,是林宣,还有……”董侍郎喃喃着,“还有吴王殿下啊……”
    哐当。
    忽如其来的声音,让董侍郎吓了一跳。
    寻声看去,架子前的史尚书,也是一脸惊恐样子。
    “您……”董侍郎不解。
    史尚书原是起身取物,好端端被董侍郎的喃喃自语惊得没拿稳。
    顾不上收拾,史尚书冲董侍郎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走神了吗?怎么提那位?我左耳进右耳出,你下次可别稀里糊涂的。”
    叫他这么一说,董侍郎也回过神来,连声道:“失言了、失言了。”
    皇上正因战况焦头烂额,他们在底下怀念骁勇善战的吴王,这不是、这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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