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怎么来了?”皇上问道。
    只这一句话的工夫,邓国师已经辨明了皇上的状态。
    如徐公公所言,皇上还穿着朝服。
    面如寒冬北风,冻得声音都很紧,整个背部紧绷,十分僵硬。
    果真是被气得不轻。
    邓国师垂下眼帘,道:“贫道听说了早朝上的事,想着皇上定是十分心烦,来与皇上出谋划策。”
    皇上打量了邓国师几眼,道:“国师难道还能指点用兵吗?”
    “贫道只修道,没有念过几本兵书,连纸上谈兵都称不上,”邓国师顿了顿,道,“真要用兵,他们不是推举了永宁侯吗?”
    话音一落,徐公公抽了口气,凉得他险些要去捂腮帮子。
    看吧、看吧!
    皇上刚刚舒缓了一丁点的面色,瞬间就又大雪冰封了!
    邓国师在搞什么东西!
    仿佛看不到皇上的脸色,邓国师继续道:“您并非不认同永宁侯的能力,也知道他便是病着也能压阵,真正让您生气的是,兵权在永宁侯手中,而定国公在他麾下。
    要说谁最有可能知道吴王遗腹子的下落,那就是林宣。
    现在的定国公若不是那个孩子,他与永宁侯联手,推一个傀儡出来。
    若他真就是了,永宁侯借着手里的兵力,助他起势……
    您担心的,其实是这个。”
    直直的,皇上看着邓国师,不置可否。
    哪怕没有回答,邓国师也知道,自己这一针下去,血珠子滋滋往外冒。
    他还知道,皇上内心里,几乎认定了林繁就是赵临的遗腹子。
    第183章 心魔
    御书房里,落针可闻。
    良久,皇上才缓缓开口:“那依国师之见……”
    邓国师看了皇上一眼,又低下了头:“是不是,定国公说了不算,永宁侯说了也不算。能一言九鼎的,是兵权。”
    别的都是虚的。
    皇位争夺,又不是衙门断案。
    左一个“接生婆证人”,右一个“老管家口述”,再拿出来所谓的襁褓……
    一套接一套的,京兆衙门都得摇头。
    落在话本子里,或是茶楼说书的口中,那是个乐子,让听客们一日日追着听。
    真进了金銮殿里,可能,也得被称作“乐子”。
    能笑掉文武大臣们大牙的乐子。
    笑上一通,推出去砍了,完事儿了。
    能真正威胁皇权的,唯有兵。
    大军压到皇城下,别说林繁自称是赵临的儿子,他要自称是皇上的爹,那京师百姓也得点头。
    再退一步,林繁是谁、重要吗?
    他不认大周了,想改朝换代,还要认什么爹?
    真正介意赵临儿子的,其实还是皇上。
    毕竟,这其中牵连了赵临的死。
    谋害作为太子的兄长而谋得皇位,始终不好听。
    当然,这几句,邓国师并不是说出口,若不然,就不是一针见血,而是一刀砍着要害,血流如注了。
    邓国师想了想,道:“定国公只是需要那么个身份,来替他拉拢永宁侯,以及永宁侯手里的兵权。
    以永宁侯与林宣的交情,十之八九会买这个帐,甚至很多年前,林宣还活着的时候,他们之间可能就有了这份默契。
    现在,时机到了。
    定国公此刻在飞门关,永宁侯再拿着虎符,调度飞门关以及南境诸多驻军,京师恐难以抵御。
    以贫道之见,皇上,置之死地而后生。
    西凉与南蜀联手的大军,挡下来,也得元气大伤吧?
    伤的,为何不可以是病重的永宁侯,或是为先锋的定国公?”
    几句设问,如几声钟鸣,沉沉地,在皇上胸口间回荡。
    “国师是指……”皇上喃喃着,不等邓国师开口,自己先摇了摇头,“不可,此事不可。大军临阵,岂能……”
    邓国师放低了声音,一字接一字:“为了大局。”
    皇上皱着眉,没有接这句话。
    邓国师不再继续建议,躬身告退。
    徐公公送他出去。
    远远避着人,徐公公摸了摸胸口。
    心脏突突跳得很凶。
    不得不说,邓国师的主意是真的凶,饶是徐公公见多了宫中倾轧,也被他突然来的这么一出,给唬了一跳。
    “皇上会听进去吗?”徐公公问。
    邓国师的眼中,划过淡淡笑意,很是自信。
    他去谏言,是因为皇上想不到这些吗?
    并不是。
    是他揣度了皇上的心思,把那裂口的窗户纸,用力捅了捅而已。
    “以前从未做过这等事,得让皇上突破心魔,”邓国师说完,看向徐公公,“你等下该如何说,心里可有数?”
    徐公公来回想了想,笑道:“皇上的心魔,又岂止这么一样。
    杂家伺候皇上,知道皇上为了那一桩桩的心魔,苦痛太久了。
    杂家得为了皇上破除心魔铺好路子。”
    说完,两人双双笑了出来。
    回到御书房,徐公公打起精神来。
    皇上最大的心魔,来自于“林繁”,那么,只要世上没有林繁这个人,很多心结,迎刃而解。
    泡了一壶新茶,徐公公递到皇上手中。
    皇上抿一口,问:“你怎么看?”
    “杂家见识浅薄,”徐公公小声答道,“只是觉得,国师说得不太对。”
    “哦?”皇上好奇起来。
    徐公公道:“永宁侯领命去飞门关,顶多再带上二儿子,皇上能把他两个孙儿、以及侯夫人并儿媳、孙女全留在京中。
    定国公府里那位遗孀,是不是定国公的亲娘,暂且说不好。
    可永宁侯府上上下下,全是老侯爷的血亲。
    定国公若是想要举旗行乱,不管永宁侯与林宣关系多好,都不会让他这么做。
    手握重权的是老侯爷,京里好吃好喝供着侯府,老侯爷会舍下他们?
    反倒是,定国公不管不顾时,永宁侯为了血亲的性命,要与他内讧拼命。
    人质在手,主动的就是皇上您了。
    您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皇上陷入了沉思。
    许久,他把不再烫口的茶水饮尽,道了声“好茶”。
    徐公公接过茶盏,续茶去了。
    像皇上这么闷了许久的人,邓国师上来就拆屋顶,皇上会吃不消。
    徐公公保一保屋顶,劈个墙,皇上左思右想,便能拿定主意。
    而一旦认定了劈开的墙,往后真要拆屋顶时,想来,皇上不会有任何犹豫了。
    热水入壶,盖上时,热气冲出来,烫着了手指。
    徐公公连连哈气,连骂“晦气”。
    一面骂,一面想,皇上行事,还是犹豫,缺了份果决。
    若有那份果决,何至于被徐太傅训了那么多年,早把那臭老头子打发了。
    还有林繁。
    分明皇太后十几年前就起疑心了,皇上却不以为然。
    也就这两年,才渐渐质疑起来。
    到底是迟了些。
    另一厢,皇上闭目养神。
    大敌未退,行事还得谨慎,邓国师所言,虽是斩绝后患,但对战局而言,容易生出各种变数来。
    倒是拿女眷钳制永宁侯,是个短期内稳妥的措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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