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浓里,厚重的云层随风而走,偶尔间,露出后头的一轮明月。
    月光幽幽,显得清冷。
    马车停在生花阁外。
    刘杉正要打烊,见秦鸾来了,惊讶极了。
    秦鸾与他打了声招呼,入了大堂,与刘龚氏道:“婶子,我寻国公爷,急事。”
    刘龚氏正盘账,放下手中算盘,冲秦鸾点了点头。
    这个时辰,定是急事了。
    方天得了消息,半刻没耽搁,直接报给了林繁。
    “她找我?”林繁问,语气里透出了几分喜悦。
    “是,”方天道,“秦姑娘这么着急,这事儿定不小,上回是徐太傅的事,这次不晓得……”
    随着他这几句话,方天发现,他们爷的神色肉眼可见地凝重了起来。
    他摸了摸鼻尖。
    看来,秦姑娘找来的缘由,爷大致心里有数?
    能让爷这么慎重,一定是大事。
    可今儿白天,他也在衙门里,寸步不离跟着他们爷,他怎么就一点风吹草动都没有听见呢?
    真是奇了怪了。
    林繁并不知道方天在想什么,他从架子上取了雪褂子系上,匆匆出门。
    先前的那点儿欢喜已经被担忧所替代了。
    能见到心里念着的姑娘,当然是一件高兴事,可正如方天说的,秦鸾找他,定是发生了难事,这叫他怎么能不挂心呢?
    后宅与林繁留了道门。
    林繁进来,与刘杉打了声招呼,便穿过院子,进木门,三步并两步上了楼。
    他的脚步声传进了雅间,秦鸾起身,看向门口。
    林繁一进来,视线与秦鸾对上,他的心重重一跳。
    他还记得,上一回,秦鸾很放松。
    一壶茶,一盘棋,等了他小两个时辰,怡然自得,脸上的笑容虽不灿然,却也温和得恰到好处,让他整个人都轻松许多。
    可这一次,有茶,无棋,秦鸾依旧冲他一笑,可他就是从这个笑容里,品出了些不一样来。
    把雅间的门关上,林繁走到桌边,大大方方坐下。
    把关切都藏在心中,开口之时,他不疾不徐,问:“秦姑娘是遇到什么难事了吗?”
    秦鸾望着林繁,眨了眨眼睛。
    林繁的声音平缓亦有力,只听他的语气,就有一股安抚般的力量。
    声音划过焦急的心神,让人也跟着慢下来、稳下来,同时,也有了“万事都能解决”的信心。
    这在对话的时候,是一种能力。
    也难怪京中那么多纵横朝堂几十年的老大人,明知道林繁很烦,都会被他在交谈时带着跑,待后知后觉踩了坑,追悔莫及。
    当然,林繁与她这么说话,不为套话挖坑,只为平复她的情绪。
    这么一想,秦鸾不由弯了弯眼,跟着坐下来。
    都说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她明明只是个传话的旁观者,却因为祖父说的往事而着急了。
    常年修道,按说是练就了“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能耐,她的着急,不会表露在神态之中,还是被林繁一眼看破了。
    不愧是赤衣卫指挥使,眼力出众。
    “是我着急了。”秦鸾道。
    林繁并不追问,自个儿倒了茶,等着秦鸾开口。
    秦鸾很快调整了状态,道:“祖父说,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林繁挑了挑眉。
    这是先前老侯爷在说到他的身世时、说过的话。
    那之后,林繁几次想过,所谓的时机,到底是什么时候,此时听秦鸾以此起头,他抿了下唇。
    “现在,就是老侯爷说的时机了吗?”林繁问。
    第105章 问心有愧
    雅间里,气氛有些凝重。
    随着秦鸾的讲述,林繁亦不由正了神色。
    他想,他能明白为什么他进来的时候,秦鸾会是这样的神情了。
    对于自己的出身,林繁怀疑了十二年,追寻了十二年,期间,自然而然地,他也有过各种猜测。
    想像要足够大胆。
    这是林宣曾经教过他的话。
    排兵也好、下棋也罢,如果在脑子里都不能够放开手脚、天马行空去想,真到了出兵的那一刻,定会被敌人打一个措手不及。
    林繁一直都记得父亲的话,也学得很好。
    可饶是他再大胆,他也没有想过,他的亲生父亲会是先太子赵临。
    不是他不敢想,而是,先太子、吴王,这两个称呼,这些年都没有谁提过了。
    赵临此人,在被刻意淡忘。
    有皇上那样心虚的,也有永宁侯那样谨慎的。
    只有在翻阅朝中旧档时,这名字出现过几次,与战场上的功业联系在一块,没有提过他的妻子,更没有提过太子妃失去踪影时、腹中还有一子。
    落于文字上的记录,太少了。
    别说皇上还坐在龙椅上,即便是后世立传,那短短的三言两语,又如何能描述赵临的一生?
    林繁深吸了一口气。
    出人意料,又是情理之中。
    只是……
    低低的,林繁喃道:“我没有见过他们。”
    闻声,秦鸾的长睫颤了颤。
    林繁不用往下说,她就能够明白他的想法。
    那一个个名字,落入他的耳朵里,但他的脑海中,却无法勾勒出他们的模样。
    临终无奈的祖父,神勇无双的父亲,下落不明的母亲……
    这些本该他无比熟悉、亲近的人,在他的记忆里,一片空白。
    连缅怀都无从回忆。
    秦鸾经历过丧母,所以她懂。
    可她又远比林繁幸运,她那年三岁了,饶是能记住的事儿少之又少,但隐隐约约,她还能想起母亲的微笑。
    也正是因此,她格外爱听兰姨讲故事。
    兰姨话语中的母亲的形象,让她眷恋不已。
    人,生而为人,便有父母。
    想要了解他们、靠近他们,是人之常情。
    推己及人,秦鸾道:“国公爷,或许可以问问老夫人,她应是能说很多先太子妃的事。”
    林繁摇了摇头:“母亲轻易不会说的。”
    “这世上,若还有知情人,且绝不会害你的,”秦鸾道,“就是平阳长公主与文定乡君,我祖父的猜想对是不对,当年还发生了什么,只能去问问她们。”
    把茶盏中的茶一饮而尽,林繁缓缓颔首。
    秦鸾说得对。
    永宁侯知道的只是一部分,还有其他的未知需要探明。
    问一半、藏一半,不是他的性子。
    永宁侯把选择权交给了他,那他就再多问、多听。
    “我现在去长公主府,”林繁的视线落在秦鸾身上,一瞬不瞬,“秦姑娘与我一道去吗?”
    秦鸾一怔。
    在她给出答案之前,林繁心念一动,直接道:“我想你一块去。”
    听林繁这么说,秦鸾自不好拒绝。
    再者,她应当也算一说客吧。
    她能向那两位证明,林繁的询问并非是诈她们,祖父确实全盘相托,且手握遗诏。
    “好。”秦鸾点头。
    林繁悬着的心落了下去。
    今夜,已经有太多让他心神起伏的消息,短短时间内涌入,再是当机立断的人,都难免犹豫、彷徨。
    这种时候,他想让秦鸾陪着他。
    夜,越发沉了。
    月色被云层遮住,没有落下一点清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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