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管周乔与战兰泽有怎样的私交,能这般执着地守着他。但楚渊自进来后便没有多问过战兰泽一句,谁都看得出他只以周乔的安危为重。
    外面所针对的并非他们,此时直接带走周乔而撇下战兰泽才是最明智的做法。或者不用这么麻烦,只需开门让外面的人进来,不仅不会丧命,兴许还能揽上一份功劳。
    楚渊如何听不出唐烈云话里有话,他看了周乔一眼,郑重道:“末将只尊将军之命,将军命楚渊死守,楚渊便不会后退半步。”
    出门前,周乔叫住了他,“阿渊,你一定要小心。”
    “好。”
    看着楚渊关上门的那一刻,一种从未有过的无力感涌上周乔心头。身陷此番境地,除了父亲留下的黑鹰军,竟然没有其他指望。军队夺权纷杂她虽早有耳闻,却从未真正经历过。因为无论是父亲还是顾伯父,皆是治军严明之人。
    可如今为了争功,地方属军越级行事,竟敢围攻北晋将军。督军太尉不在京中,整整两日,统管兵力的兵部都对此事置之不理,摆明是畏惧御史大人。
    朝臣权责不分,军队争功夺利,甚至不惜自相残杀……若父亲天上有知,若数万忠烈亡魂目睹此情此景,心中该是何等的悲凉。
    这么想着,周乔喉头发腥,唇边溢出血丝。
    下了数针后,唐烈云额间也冒了薄汗,他回头看了周乔一眼,“寒症加身,不宜多思动怒。”
    话音未落,一道利箭穿破屋门径直射了进来,泛着银光的箭尖整个扎入了熄灭的火堆中。
    “不好!”她分明听见了拉弓满弦的声音,“楚渊替我出去,便是告诉他们我已无力支撑,他们不会手下留情的。”
    周乔低头看向双臂的银针。
    “你要做什么?还有一刻钟才能拔针。”见她已经抬手,唐烈云吼道:“这针是让你平息内力不至血脉翻涌与寒症冲撞,时辰不到不能拔针!你刚才难道没有想吐血?只是动怒就会吐血,若是再出去动手你说会是什么后果?”
    周乔的手停下,看向唐烈云:“拔了会死吗?”
    唐烈云只觉头痛:“你难道不知道这世上有比死更难受的事吗?拔针不会死,但稍有不慎你就是个废人了!你久在胡疆那种贫旱之地,很少经历严寒,在这种极寒雪天里动手,就算不死也要折半条命!”
    “不会死就好。”她毫不犹豫地一根又一根拔出了手上的针。
    “你这女人是听不懂我说的话吗?!”
    周乔起身,将外袍带子系得更紧了些。
    “拔针不会死,可我若不出去,外面的楚渊会死。等他们攻进来,施针中断战兰泽也会死。而我答应过会守着他的。”
    她拿起身旁的刀,依旧用布条将刀柄缠在手中,纵然还未到时刻,但歇息了一会儿,身上已没有刚才那般难受了。
    “药王大人,无论外面发生什么,你只管施针就好。”
    话毕,周乔打开了门。
    外面的情形与她想得一样。
    楚渊一力抵挡在石阶之上,腿上已中了一箭。矮墙上布满了弓弩手,毫不留情地射向楚渊。眼见着他被蒙面人拖住无法脱身,箭矢从侧面扎来,谁也没想到周乔会忽然拉开门现身飞扑向楚渊,以刀护住他侧颈,同时踢开了朝着他后背射来的羽箭。
    黎岳没想到周乔竟还能出手,不禁与辛离对视一眼。
    无论如何,今日必要完成御史大人交代的差事,再拖,只怕功劳就变成了错处。届时惹怒的不仅是周慕白,恐怕连腾出手来过问此事的睿王都会怪罪。
    得罪了未来新君,还有什么前途可言。
    黎岳抬手示意弓弩手瞄准楚渊,其余蒙面人则得辛离授意,将楚渊逼到了死角。周乔正欲上前,便被两道高大的身影拦住,黎岳拱手:“将军,得罪了。”
    “少惺惺作态!”周乔深知黎岳的身手如何,她出刀迅速直袭黎岳面门,黎岳偏头躲闪间一剑刺向周乔腰部,周乔闪身退让一步,忽觉身后掌风袭来,她脚一蹬地翻身而跃,躲开了辛离击来的一掌,与此同时她借力猛地踹在其肩上,手中牢牢捆着的刀自斜侧方意欲砍在他的脖颈之上。
    辛离大惊,忙错身避开,周乔落地回身便是一刀,砍在了他的右臂上,刀口深得见骨。
    “啊——”辛离大叫一声,黎岳接着上前重击向周乔。
    顷刻间二人刀剑相抵,僵持不下。
    辛离草草包扎两下,见周乔手臂已经发抖,当知刚才那高跃的一刀已然耗费了她全身的力气,他忽然一跃跳下石阶朝着楚渊而去,周乔余光瞥见心里一惊,偏此时黎岳大喝一声“放箭!”
    “你敢!”周乔狠狠一脚踢碎了黎岳的膝骨,男人轰然跪地,周乔亦头晕目眩,只得闭着眼咬牙再次挥刀,在他胸前砍出一条狰狞的伤口。
    惨叫声让弓弩手尽数怔住,此时周乔已咬开了手上的布条,猛地一刀朝着辛离的后背甩了过去。
    “首领当心!”
    辛离躲避之时,楚渊奋力击退围攻的一众蒙面人,满脸是血地朝着摇摇欲坠的周乔跑过去。
    “咻”的一声,箭矢飞速而来。
    “阿渊!”
    两具倒地的身影,惊出了众人一身冷汗。
    谁都没看清周乔是如何扑过去的,箭身擦断了她的发丝,落在雪地之中,楚渊被重重地扑倒在地,后背刀口重压痛得钻心,可身上一动不动的身子却让他心惊。
    “将、将军?”他颤着声音,“周乔!”
    可她未应。
    此时,外面传来重踏之声,雪地都跟着震颤起来。
    暮色之中,援军到了。
    ***
    周乔醒来的时候,闻到了熟悉的清香。
    “乔儿你终于醒了!”传入耳中的是周璃哽咽的声音。
    疼,浑身都疼。又冷又疼。可抬手摸摸自己的脸,却灼得烫手。
    她挣扎着要坐起来,周璃忙扶着她靠好,又将温水递到她唇边,“你还发着高热,医者说了须多饮些水。”
    周乔喉头干痛,饮下几口后才缓和几分。
    “姐姐,楚渊呢?我有话要问他!”这是周乔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他一直在外面守着,连腿上的伤都是在外面包扎的。”
    楚渊得知周乔醒了,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他杵仗走了进来,颤着声音唤了声“将军。”
    “他怎么样?现在在何处?”见她脸色苍白,开口同自己说的第一句话却是询问那个南楚质子,楚渊略垂眸,低声说:“他……走了。”
    “什么?”
    “是南楚军先黑鹰军一步到了城隍庙,所有人几乎尽数被屠,若非药王大人开口阻拦,属下与将军您,也必然是他们的刀下亡魂。”
    “此番率军来接战兰泽的,正是南楚的镇北大将军虞靖。不仅如此,还有一支黑衣人马辅以配合,在上京城外制造骚乱,迟一步赶来的黑鹰军为保百姓,不得不放弃追击迎战那对黑衣人马,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南楚军一路向南而去。如今,已是追不上了。”
    周乔听后沉默下来,最后点了点头。
    “嗯,走了也好。他……也该回归故土了。起码在那里,不会有人将他逼入绝境,害他险些丧命。”
    她重新躺下,盖上了被子,背过身去不再多说一句。
    可楚渊憋不住话,将此事的后续也说了个完全:“将军,眼下要担心的是我们自己!如今城中流言四起,竟说是您里应外合私放质子出逃,我看定是那个锦州卫的指挥使干的!城隍庙中没有他的尸身,南楚军来袭的当下他便不见了踪影。”
    周乔一动不动,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
    周璃见状,温声道:“楚都统身上还有伤,还是先回去歇息吧。”
    女子闺房楚渊不就不应久待,周乔又不应声,他也只得点点头,安静地退了出去。
    周璃看着周乔的背影,轻叹口气,上前替她掖了被子。此时外面传来敲门声,周璃打开房门,管家张伯面色有些惊惧:“二姑娘,燕林军回京了!”
    闻言周璃很是惊讶,随即又立刻面露欣喜:“怎的事先没有传信回来,公爹和霆尉到何处了?”
    张伯欲言又止。
    “怎么了?”
    “姑爷带着顾太尉的灵柩,已然过了宣武城门。”
    周璃脸色刷地白了,“什、什么?”
    “你说谁的灵柩?”虚弱的声音响起,周乔赤着脚站在周璃身侧,她颤着手将房门拉得更开,直视着张伯:“再说一遍。”
    “三姑娘,您身上还有伤,可不能——”
    “乔儿!”
    话音未落,周乔已经跑了出去。
    大军凯旋回京本是极大的喜事,然街上百姓看见那方落着残雪的棺柩时,不由纷纷停了手里的伙计,面面相觑。
    数万张怆然悲愤的面容跟随于棺柩两侧,白雪落于顾氏战旗,萧瑟又悲怆。
    最前方飞鸿战马之上,顾霆尉身着战甲丧衣,神情淡漠。血泪早已流尽,如今回来的已如一具没有生气的枯朽躯体。
    他漠然地听着渐渐大起来的哭声,眸中毫无波动。
    周乔双脚冻得通红麻木,却全然感觉不到。她站在街口,怔怔地看着棺柩上硕大的“顾”字渐行渐远。
    寒风灌入身体,丝丝寸寸,最终击垮了那具单薄身体里所有的坚毅。
    第87章 变天
    胡疆贫旱的土地被血浸透,尸体腥臭味飘了千里。主帅大帐中,地上散落着破烂的盔甲和沾满了血迹的药纱。顾霆尉守在顾盛远身边,将汤药一点一点地喂入父亲口中。顾盛远时而清醒,时而昏沉。后背的伤口从一个小小的箭孔,已经溃烂至整个背部。刘乾用尽了毕生所学,仍没有万全解毒之法。抓来的胡疆医者对箭上之毒更是束手无策,箭头从后背穿肩而过,这本不是致命之处,可坏就坏在中箭之时正是战况激烈当时,作战之人无不血气翻涌,骤然剧毒入身,只需片刻就会侵入心脉。顾霆尉握着父亲冰凉的手,任凭谁来拉都不肯放开。那一箭,本是冲着他来的。敌军本已落败而逃,是他紧紧撕咬不肯放手,将敌军逼上死路,射出了致命的一箭。父亲说冥云骑卫不是寻常军队,他们不按常理出牌,刚烈又狠毒。与之作战不可急攻猛进,一旦让他们觉得毫无胜算甚至只有死路一条时,必会使出同归于尽的伎俩。可看过了那些口供,知道了他们是如何勾结皇后母子和沈氏残害忠良,辗转难眠的夜里耳边响起的数万惨死英灵的惨叫声……顾霆尉实在做不到就此放手。
    胡疆贫旱的土地被血浸透,尸体腥臭味飘了千里。
    主帅大帐中,地上散落着破烂的盔甲和沾满了血迹的药纱。顾霆尉守在顾盛远身边,将汤药一点一点地喂入父亲口中。
    顾盛远时而清醒,时而昏沉。
    后背的伤口从一个小小的箭孔,已经溃烂至整个背部。刘乾用尽了毕生所学,仍没有万全解毒之法。抓来的胡疆医者对箭上之毒更是束手无策,箭头从后背穿肩而过,这本不是致命之处,可坏就坏在中箭之时正是战况激烈当时,作战之人无不血气翻涌,骤然剧毒入身,只需片刻就会侵入心脉。
    顾霆尉握着父亲冰凉的手,任凭谁来拉都不肯放开。
    那一箭,本是冲着他来的。
    敌军本已落败而逃,是他紧紧撕咬不肯放手,将敌军逼上死路,射出了致命的一箭。
    父亲说冥云骑卫不是寻常军队,他们不按常理出牌,刚烈又狠毒。与之作战不可急攻猛进,一旦让他们觉得毫无胜算甚至只有死路一条时,必会使出同归于尽的伎俩。
    可看过了那些口供,知道了他们是如何勾结皇后母子和沈氏残害忠良,辗转难眠的夜里耳边响起的数万惨死英灵的惨叫声……顾霆尉实在做不到就此放手。
    仅仅击退,何以解心头之恨?何以告慰曾浴血厮杀的将士们?唯有将他们的人头一个个砍下剁烂,抽干他们的血才能祭奠这胡疆战场上那些没能回家的北晋将士。
    只是一刹间,他砍落敌人人头的一刹间,滚烫的鲜血洒进了他的眼中,模糊了视线。那支剧毒的箭就是这个时候射来的。下一刻,便传来邵峥声嘶力竭的一声“主帅”。
    父亲是在他面前倒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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