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星磊全不知关窍,面对选择时却很少犹豫。
    他看了一眼纪晚苓。
    纪晚苓脸泛红晕,心知失仪,强敛神色。
    阮雪音觉得甚好,然后致歉,因马车只有一辆,而她带着曜星幛和行装,无法割让。
    纪晚苓倒不在意,直言可以骑马。众人在极西之地的青草地上道别,分明都继续往西,却两条路径。
    六月是不可能有桃花了。阮雪音坐在车里,让门窗大开,微凉的山风徐来,暂吹散了她心内忧虑盘算。
    然后她想到一阕词的首句:
    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
    尚在白日,也没有月夜轻雾,不周山的六月不知开什么花,只有将见情郎这一项,是应时应景的。
    还是会心悸啊,一想到他的脸。心悸到脑中生艳词,真真无可救药。
    马车便在这茫茫青野中翻山越岭,轧过草甸间蓝紫的小花,途径成片的赭红灌木,黄昏尽头,暮色光晕里,大片花海如泼洒的锦绣骤然入眼,摇摇曳曳,直漫向天际。
    沈疾没对淳风使出杀手锏。
    这般景致,更胜三月的谷地桃花吧。
    纪晚苓的随护们自都跟主子走了,此刻在阮雪音身边是淳风的黑云骑和两名天子暗卫。
    当然都被眼前至美震慑,个个迈不动步。阮雪音目力一向好,站在车辕上踮脚眺,灿灿花海,其间有棵树,那正落的夕阳便卧在树冠左上方。
    树下还有人。
    一袭白衣在锦绣诸色中格外醒目。
    她跳下车辕,踩着草甸繁花往那头跑。
    身后阿香忙忙唤。
    都别跟来!却听皇后殿下嗓音清亮,语气活泼,像个小女孩。
    众人面面相觑,心知殿下谨慎,不让跟便是绝对稳妥,乖乖候在原地。
    从马车停驻处到夕阳下孤树之间,其实是一段缓坡。阮雪音跑至一半已觉腿酸,且原本有伤,更觉吃力。
    但她不想停,定要一口气跑到他跟前,且随着距离越近,她发现他,竟是背对着她在看日暮。
    那正好偷袭,吓他一跳。
    她这时候已忘了自己对纪晚苓说:都是一样。
    却真真身体力行,与这世上所有将见情郎的姑娘一样,变成了小女孩,要调皮,要造惊喜,那样幼稚,又那样真挚。
    那干净的、卓然如谪仙的背影却在十步之遥处,蓦然回了头。
    是啊,这般只有风摇花动的静谧里,她哼哧哧跑,他怎会听不见。
    若非看着日暮出着神,该发觉得更快吧。
    阮雪音顷刻泄气,有些恼,停在原地瞪着他。
    是不够近的。顾星朗却能看清她眉眼间娇嗔,几十日不见的浓情与相思,弥漫在她分明清冷的花颜间,是他心中净土,唯一的魂牵梦萦。
    还不过来。他说道,不轻不重,刚巧让她听见。
    不要。她便回,也不轻不重,刚巧让他听见。
    那我过来?
    顾星朗作势要挪步,阮雪音忙道:站着别动!
    他自转过身来看见她,便微笑着,不止微笑,还有许多情绪,叫阮雪音一瞬恍惚,觉得看到了他从小长到大的模样,从牙牙学语,到情窦初开,再到临危受命,渐渐玉树琳琅、气镇山河。
    这画面她要记下来。
    所以他不能动。
    顾星朗便站在树下由她看,也看着她。月华台上睡颜,明光台边侧脸,一颦一笑,一启口一抬眸,无数个只能相思不能亲近的夜晚,他在脑中心上写:阮雪音,阮雪音。
    平平无奇的三个字,越镌越深,直到抹不去、除不掉。
    那他就放肆一回,去拥有她,然后倾毕生之力,偿还拥有她须付出的代价。
    他终于还是迈步,朝那眉眼依旧清冷、神情却明媚缱绻的姑娘走。
    她的明媚缱绻皆因为他,这是他小半生最为得意的成就。
    阮雪音不再阻,看着他走到面前,正要展臂去拥,被他一把拢进怀里。
    严丝合缝的满怀,连脖颈都要熨帖,呼吸要钻进耳窝与青丝,两个人的气息只给对方,不漏给清风,不分与天地。
    他本有万语千言。
    此刻却觉说一字都浪费。
    两人相拥许久,纹丝不动,直到阮雪音有些呼吸难继,含糊道:来时我想到一阕词。
    顾星朗尤嫌不够,听出她被他抱得太紧,仍不想松力道。念。
    不要了。阮雪音咯咯笑,其声传进顾星朗肩上衣料,瓮瓮的,正好将清泠泠嗓音包裹得初夏般融融。
    顾星朗这才觉出乐趣,松了手臂瞧她,必是见不得人的艳词。面露嫌弃,却是不动声色将人往树下带,从实招来,才能从轻发落。
    傍晚尚亮堂,又在外头,阮雪音才不怕他不从轻发落。树下花中相挨一坐,娓娓将首句诵来,正是: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
    好哇。顾星朗只怔半瞬,立时严肃,眸子深处却藏促狭,还请皇后与朕解析,第二句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她为何脱鞋?
    便摸向她脚腕。
    第三句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她为何而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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