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约莫晓得他不是这意思,至少不止是这意思,但能怎么办呢?她自己的心意,外间家国局面,没有一样予她时间和精神来梳理、处理眼前突发。
    真要来不及了。自指覆盎门那头,她在他构筑的狭小空间内偏身,你不去也好,我先去看看情况。
    纪齐是不可能不去的。正因已在悬崖边,方急切迫切,错过此时,毕生之憾。
    是你对沈疾那种喜欢。她就要突破他手臂防线,他即时发力抓住门幅,是如果还有可能,想娶你做我妻子,那种喜欢。
    所有平时讲不出的话在千钧之刻,原是讲得出的。
    顾淳风定住的心思和迈出的脚步终在这句话音落处,摇撼起来。
    她不知是急是恼,又或只是乱,惶然盯着他半晌。
    纪齐你发什么疯!在这种时候?!竟有哭音。
    不止是家国或变的紧要时候。
    也是她和他命运或转,或要就此分别的时候。
    纪齐完全明白,正因明白才捅破封了二十年的窗纱。他看着她眼泪涌出,想起过去很多年里很多次看见她眼泪涌出,无一次,正经安慰过。
    那时他不懂。只懂插科打诨,安慰也像幸灾乐祸。
    却终还是有了次机会吧。老天待他不薄。
    你当我发疯吧。别哭。他眼眶亦热,展出一点笑,本就很近收拢手臂便能抱住她。
    他抱住了她。
    顾淳风没躲没推,眼泪收不住,全落在他肩头,然后抬起双手用力捶他后背,你们非要这样!都要走,谁都不愿留下!纪齐你混蛋!
    她该在说她的母妃,阿姌,沈疾,那些她半生中最最珍视却无可奈何要承受离别的人。
    她最爱的那些人。
    纪齐只觉心疼,抱紧她,低声笑,我是混蛋,还很蠢,若能早聪明两年,赶在沈疾之前,你如今,已是我的了。
    顾淳风没有心力回应他这些胡话,也并不清楚若一切还来得及,她与他,会不会有以后。她只觉自南下便开始的那些悲怆成数倍压来,压得她喘不过气,而纪齐这番或许迟到了数年的衷肠,就像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也好,也好。却听他又道,你我若成婚,不是好事。或许只是另一对我的兄嫂。我讲出来,你听见了,就够了。顾淳风,
    无比倾心动意时,原来张口是情话。他还可以说下去,强行止住,稍退寸许捧起那张梨花带雨的脸,轻挪拇指给她擦泪,现在走吧。我们一起去。兴许杞人忧天了,你说呢?
    顾淳风摇头,你不许去。你在这儿待着。无论姐夫做什么,你是你他是他,你们家所有事,你都被蒙在鼓里。
    纪齐眼眶已湿,你怎么这么傻。我姓纪啊,所有人都看见我回来了。
    那又怎样!你在北境保家卫国,所有人也看见了!你若有谋逆之心,何必拼命!
    他捧着她的脸想哭又想笑,最后只是额头抵着她额头,轻松道:走吧。走吧。去看看。
    我嫁你还不行么。纪齐,她说不上这刻撕心裂肺的不舍究竟出于友情还是其它,你留在这里别去,我就嫁给你。我说到做到。
    似要全力证明承诺,她亦展臂抱紧他后腰,一双泪眼乞求般望着他。
    纪齐不确定她是否这样望过沈疾。
    但他确定这眼神,不同于以往任何时候,那是一个女人看一个男人,柔情的示弱。
    他情难自禁,俯下去攫取这片刻温存。
    顾淳风依然没躲。
    不仅没躲,她先张开檀口引他深入,然后挪动脚步,带着两个人往偏阁深处去。
    飞舞的光尘当真将此间染得如梦。
    久无人用的卧房散着百年宫阙的微润与沉香。
    顾淳风不确定这是不是他昨夜睡房,秉着快要消散的意识,在彻底倒进床帐前摸到了榻边柜上的烛台。
    烛台不好,会弄伤他。
    她一只手绕在身后继续摸,腰肢几乎被纪齐摁断,空气更加稀薄,眼看便要站不住。
    摸到了一个圆匣。大小合适,没有棱角。
    两人在下一瞬陷落床帐,她右手握着那圆匣,左手五指插-进他发丝鼓励他凶猛攻势。
    确定他沉沦至防备全无,而自己,还勉强有一丝清醒之时。
    她抬起右手,盯准位置,圆匣骤落,大力敲击在他后颈。
    攻势骤止,所有重量瞬间全压到她身上。
    纪齐?
    没人答。
    她放下那圆匣轻拍他后背,再唤,依然无声。
    仍不放心,生怕是敲重了,她连推带扶将他平放在榻上,又趴过去检查他后颈。
    没有血痕,甚至都不怎么红,当是敲在了正确穴位,只教人晕厥。
    她彻底放心,帮他搭了条薄被在身,低头瞧自己襟口大开,终于臊起来,不敢再看床上的人,翻身下去找到铜镜,从头到脚整理了,快步出门。
    第八百四十七章 众口铄黄金
    天色已由浓青转淡,曦光漫宫阙,又是个晴日。
    若不去想城外可能的腥风血雨,这样的早晨,过去的顾淳风会拥被酣睡,后来的顾淳风会起来舞剑,唯独不似此刻,满心苍凉,独出宫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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