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淳风高声报家门唬得面面相觑,然后见腰牌,单膝跪拜。
    劳烦大人,送本殿回宫。
    正安门前的大道不复昔年开阔。是被兵队填充,因公主归来,强行让出了三人宽窄径。顾淳风一身戎装,遍布血渍污垢,她身后几个姑娘亦然,昭示边境杀敌、千里归都城的辛苦惨烈。
    行在最后的瘦高少年走得蹒跚,看着最惨,唯一张脸还算干净,与周身血迹格格不入,像是特意清理过。
    下来之前纪齐找淳风要的帕子。既露脸、随公主归朝回宫,便要让天下人都看见是他,纪平的弟弟,前相国的二子,亦在为国搏命、拳拳忠心。
    他捏着那方帕子,目光不断扫向沿途禁军,终于看见一张熟脸,咧嘴笑了笑。那是从前在屯骑营的兄弟。
    对方一怔,一句你小子便要脱口,反应场合不对,憋住了,转身朝旁侧同僚使眼色。
    一时更多熟人看见了纪齐,皆欣喜,又瞧他蹒跚似丢了半条命,纷纷投出同情注目礼。
    这就够了。纪齐收目光,将淳风的帕子塞进前襟。
    不打算还她了。而她着急家事国事,定已忘却。
    正安门开,长道尽头玉阶下站了个人,裙裾翻飞,春夜深宫里如广寒仙子。
    顾淳风一眼确定是淳月,加快脚步。宫门在身后重合上,她来不及管。
    长姐!至跟前,一把握住对方的手,灼灼盯视,等着听内情。更远处鸣銮殿内灯火辉煌,该是臣工们正议事。
    接到禀报说你回来了。怎么弄成这样!淳月却似没有内情要说,更不懂她此刻焦灼,将她上下一打量,拉着人便要绕左侧宫道往后庭去,已经知会灵华殿了,阿忆该在准备,赶紧歇着,叫崔医女好好瞧瞧
    言及此,她一愣,忽反应姑娘们后头还有个男子。
    回身去看,可不是自家小叔子?
    你也回来了?
    纪齐一瘸一拐,恭谨施礼,嫂嫂。
    淳月无言望淳风,怎么把他也拐回来了还拐进了宫的意思。
    淳风朝鸣銮殿一努嘴,他来找姐夫。
    之前分明不是这么说的。但纪齐会意,是。家中无人,兄嫂、姐姐都在宫里,总归十殿下要回,我就一起来了。
    淳月稍沉吟,你姐姐不在宫里。
    纪齐淳风俱是一震。
    已经派人去查去找了,暂无消息。
    兵荒马乱她能去哪里!纪齐顿急,本就被家国变数和外间传闻搅得心乱,轻易着火。
    淳月宁然看他,她是自己走的。既敢走,当有自保之法。
    纪齐怔了怔。
    脑中闪过父亲、大哥、二姐的脸。
    从前只有父亲和大哥神秘,如今连二姐也要行不为人知之事了?
    顾淳风感受到了淳月这寥寥两句,加在纪齐身上的千斤重压,颇觉不忍,上前握住他手腕,还撑得住么?去鸣銮殿找你哥?
    纪齐未及答,淳月先变色:胡说什么!你
    我一介女子,还是公主,擅闯鸣銮殿搅扰臣工们议事,成何体统?
    淳月不意她接得利索,一时梗住。
    长姐也是女子,也是公主,淳风继续,嗯,但长姐是长公主,还受主君之托镇国,与我自然不同。
    淳月越发不明白她究竟想说什么、做什么。
    可我如今,也不仅仅是大祁的公主了。便听她声沉,目光亦沉,我还是此国的将士,刚从战火纷飞的北境归来,比坐守国都的臣工们更了解外间局势,且身负战功。长姐,我此刻有资格也有理由,入鸣銮殿谏言。
    顾淳月受她音色与目色震慑,凝着对方片刻忽也转了态度。
    是因那个传言?
    这是大祁长公主的问话,端素而至威严,与早先一家之姐的慈柔天差地别。
    纪齐打小知道他们这些人,生就两副面孔,而自己排斥变作两副面孔,故嬉笑怒骂,与同样坚持一副面孔的顾淳风臭味相投多年。
    却终于到了这一刻,他与她,也要学着变脸,明话暗话,有的放矢。
    长姐既明白,便该知道我此刻,为何一定要上鸣銮殿。
    顾淳月面上覆着月华,银泽调匀粉黛,真如广寒仙子。甚至应该比碧海青天夜夜心的嫦娥,更冷静,更平静。你已经看到了。你姐夫在与臣工商定平内忧解外患的最佳之法,你七哥好好活着,此刻正在覆盎门坐镇指挥,传言,皆是虚言,为造乱局的阴谋之言。
    那柴氏父子,为何被软禁?
    谁告诉你他们是被软禁?顾淳月黛眉一挑。
    那兵士说的是闭门不出,软禁是顾淳风自己的猜想。她心知局面至此,小漠才是唯一可信之人,恐怕是九哥留在霁都的最后一道防线,握着九万禁军,无论如何不能暴露。
    遂淡定道:进城就听说了。否则乱军攻城,哪怕七哥作为使节出面交涉、最能破除流言,此刻城门上指挥的,至少也该有柴一诺之类的将领。
    淳月深盯她一刻。
    终没问出城门皆闭,她是怎么进来的。非上殿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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