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有些受不住。这番夺人声势,这句临场告知。
    所以今日纪晚苓殿上发难,是为这个?
    那你还在等什么。嘴有些木,她勉强回。
    我昨夜回了挽澜殿。他一字一顿,合宫皆知,涤砚也来传过话了,你还要怎样?
    阮雪音也一怔,旋即抬眼,直视他,
    不要怎样。这个世代,从来不是我们要怎样就怎样。我们要一世一人,男子却生来被允许三妻四妾。我不过和喜欢的人朝夕相伴,却要背负骂名,与一群根本不认识的人斗尽心思。
    越说越快,不该,不智。她强行缓了语速,
    我不喜欢。我连与人交际都不喜欢,更不要说那些卑劣的尔虞我诈。我之所以还在这里,在这个世间最锦绣的牢笼最高明的骗局里呆着,不过是信了你的白首之诺。我已经信了,我只是,
    没有信心。
    对长久和恒定没有信心。
    对人心如一没有信心。
    对浩瀚汹涌的天家传统、君王常性,没有信心。
    唯一能放信心的只有时间。而时间改变任何人,任何事。
    所以还是不信。他没说错。
    你这样活着,仿佛听懂了她没出口的下文,顾星朗凝眸,太累了。你什么都不相信,根本无法与人共同生活。
    你又何尝不是呢。阮雪音蓦然想。坐上了这个位置,哪里还能相信什么。
    都孤独。各自困境的两个人,却在这里相互折磨。
    所以我适合一个人。终没说,她垂睫,
    其实我的性子,不太好,应该说很不好。我来了祁宫,才知道为何人们都说,美好的姑娘就像春日花朵。她们确实各有各的好,哪怕聒噪或玲珑过头,至少都是生动的。
    她转脸向窗外。窗户已经被云玺关上了,根本望不出去,但她没有转回来,
    你和她们一样,自出生起对人、对世事就有些信心。皇族高门,与平常百姓家自然比不得,但好歹父母管教、兄友陪伴,你们天然与人亲近,相信或可长久。此后一整个少年岁月,这种相信被不断强化。你们都生活在同一个人间。
    她终于转回来,看着他,
    我不是。我自出生起便没有信心。无母,父亲嫌恶,周围人距离而不甚友善。后来去了蓬溪山,老师也是冷性子,我的一整个少女岁月,被不断强化的,是别信。我跟你,跟你们,不在同一个人间。
    她鲜少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且在剖心迹。算是大有进步?顾星朗不作声。
    说来有趣,也很无奈,这世上跟我活在同一个人间的,恐怕只有竞庭歌。四月在蓬溪山时她还说,从来就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若非亲历,没人能真的理解另一个人。所以她选择自己呆着。
    四月时在蓬溪山,惢姬说,若想长久留她在身边,便要真正理解她。顾星朗蓦然想。竟兑现得这般快。
    我这些心态,对你来说一定很荒谬,甚至愚蠢。她扯出些笑,
    我不能感同身受,但道理上明白。就像你此刻坚定,在我看来其实更像少年意气,我不是不信,是不信它能持续一辈子。这毕竟只是一个承诺。而承诺从来不对时间负责。
    承诺只是一句话。
    一句话能抵挡多长的岁月多凶猛的世事呢。
    照你这么说,此题无解了。顾星朗静静看她,我得用一生证明。
    有解。就是为当下尽全力。所以我说,要和你并肩应对。
    但我们不能有孩子。
    无解的是这个。因为未知的是前路。
    阮雪音默然。
    你若当真这般冷心冷性,顾星朗上前半步,低头,直抵她面庞,孩子算什么。将来你要走,走便是。孩子我会照顾。
    她眼睫再次颤了颤。
    我有时候夜里做梦,总在猜,生我那人是为什么离开又或不在了。我不希望另一个孩子也在做梦时反复猜这件事,更不希望有一天,须亲口告诉他,很抱歉,不能继续伴你长大,我要走了。
    顾星朗胸腔滞了滞。
    你可知道这世上有多少女人,在有了孩子之后,改变了很多想法,相信了很多事。他双手抚上她两侧胳膊,
    你已经活进我在的这个人间了。这个人间是有长久的。我和孩子都会让你一天天相信这件事。
    若你我只在寻常百姓家,或者霁都城内随便一个大户,兴许都可以。但你是国君。
    难长久,更难唯一。身由己的时候尚难,身不由己的时候只能妥协。很可能在他和她共度的有限或者漫长岁月里,现下就是最好的时候。
    所以原罪有二。人心无定,此其一;我坐的这个位子,比寻常男子更不被允许长久唯一,此其二。
    偏还需要生很多孩子。
    他再次笑了,果然是死结。哪怕你我都愿意为之努力,动用一切力量改变规则,要用多久,能否成功,都是未知。而你不愿将孩子带进这场未知,以免他日牵绊。呵,他笑出声,
    在世为人二十一载,这是目前为止最难的一道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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