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雪音觉得有什么东西自胸腔深处涌上来。她将它们尽数压回去。老师和上官夫人,在等一个结局吗?
    她们没能等到惢姬答这句问。远远传过来说话声。是顾星朗和慕容峋。
    你们该走了。惢姬道,依旧平淡,而含了笑意,还有几句话要嘱咐,小雪记性好,庭歌记性差,记得住记不住,随缘吧。她停片刻,再开口,不疾不徐,一如过往经年,
    女子立于世,与男子无异。当顶天立地,乘奔御风,追己所求,无愧于心。
    女子要强,为俗世不容,求公平,求宏图,路必然难走。需要坚定的是心志,需要强化的是技艺,但无论如何,勿要丢失本心,保持你们的善意和感知力。
    柔是软肋,亦是铠甲。不要为了与男子比肩,就扔掉原有的天分和长处。为与他人竞争,而把自己也变成他人,这不是自强,是怯懦。心无定者,难成大事。真强者,有魄力也有能力走出一条自己的路。
    不要在意旁人怎么说。除非是讲道理、懂尊重、同一水平线上的人。大部分人不知道你们的来路。他们所看到的世界、有限人生经历所决定的是非好恶标准,不足以用来评断你们。那些坐井观天、无知又无礼、却不吝张口抨击他人的蠢货,便更不值得你们正眼瞧。
    最后,
    她笑开,十几年来头一回,那样笑开,这些年跟你们说过太多话。有些话,当初究竟怎么讲的,为师也有些模糊了。
    十几年来头一回,她说为师。
    情这个字,她继续,我从来没有说过它不好。好与不好,值不值得,每个人的经历都不一样。要跟你们说的是,有这个机缘,就去经历。亲历方得真知,所有的听和看,都不及自己完整走一遭。走过的人,才有发言权。其他事情,也是一样。
    晨鸟轻鸣。日色穿透窗棂照亮四壁,竟然是个晴天。在终年云雾缭绕的蓬溪山,过去十几年山居岁月里,这样的天气对于师徒三人而言,是一年一遇的好天气。
    因为罕见,一年一遇,蓬溪山的阳光都与别处不同。
    走吧。惢姬起身,似乎盘着腿坐了太久,有些趔趄。她缓慢起身,又微微躬身,两手握拳分别捶了捶腿,你们该下山了。
    今日之前,她们从未觉得老师在走向衰老。
    她们一直猜她今年刚至五旬。而年纪这个东西,无论五旬还是四旬,在她们的印象里,从来与老师无关。
    她就像一个始终站在时间之外的人。
    还有。该是又想起来什么,惢姬复开口,如果站在了高处,无论为何争斗,一条底线须遵守:对生民负责。居高位者,合该对生民负责。她点头又摇头,仿佛万般心绪,终只言尽于此,
    去吧。别怕。
    第350章 去南方
    巳时过半,四名年轻人下山。
    是个真正的大晴天。日头愈高,光芒愈盛,步云梯旁丛丛翠竹皆笼在金色光海当中。
    下山的路,新排了一条近的,便走那条吧。步云梯尽头,惢姬淡立,向两个姑娘轻声嘱咐。
    阮雪音点头,后退半步。竞庭歌见状,也退半步。两人齐抬手,一揖,深深拜下。
    去吧。有事让鸟儿传信。
    老师从未在她们任何一个人离开时说过这种话。
    她甚至从未在步云梯前相送。
    此为第一次。不知何故,两人皆有些慌,唯恐上演第一次即最后一次那类烂俗桥段。
    而竞庭歌蓦然想到,彼时在静水坞前院梨树下,慕容峋曾说,按民间关于庭前梨树的说法,她们三个相遇的意头不好。
    梨寓离。所以如今天各一方。
    两人拜过起身,惢姬点头,示意她们出发。顾星朗和慕容峋已经同惢姬一一道过别,正等在石阶之上二三十步开外。
    阮雪音不再迟疑,转身往下走。竞庭歌略迟疑,终没说什么,转身跟上。
    已经走下去好长一段,阮雪音步速不变,忽然问:
    老师还在看吗?
    竞庭歌一怔,不着痕迹侧头假意同对方说话,用极偏的余光向后方望,已经相当远了,步云梯尽头仍可见人影,
    还在。又道:你远视目力比我还好,干嘛问我?
    怕看。
    竞庭歌再怔,旋即明白过来这话意思,失笑,三分嘲弄,你如今是越发矫情了。被顾星朗调教软了心肠?而自己心硬,所以能看,临行前老师不是嘱咐,让我们别怕?这还没出山门呢,你就怕起来了。
    别的我不怕。阮雪音答,神色淡淡,终归真相如何,我这里已经走了大半,只差细节和一个确切的落处。你不一样。你还没开始。今日就是你的开始。
    不知是否因为竹林渐盛,日光被挡,先前明暖而自由的光海慢慢被切割,竹影婆娑,将日色也搅得深沉。
    你怎么看。半晌,竞庭歌问。
    我怎么看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怎么看。
    仿佛并没有听到这句答,竞庭歌再问:你怎么看。
    阮雪音长出半口气,缓声道:很明显,如果竞庭歌确为竞庭歌,这半句是老师的话,那个故事里,那几个人当中,不只有我母亲,一顿,也有你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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