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年之后,她不记得自己跟小孩打过交道,顾星漠是第一个。但她没觉得不自在,反而颇轻松,尤其对比祁宫里那些人。
    想来无论怎样,小孩心性总比大人简单,哪怕他已经开始被铸造。
    淳风和云玺走在后面,眼看顾星漠不断抬头问着什么,而阮雪音亦偶尔低头看他,似在徐徐作答。
    云玺,你说小漠,不会连审美也学的九哥吧?这么个挑剔自大的小屁孩儿,这会儿可是被你家主子收服了?
    云玺听得想笑,隐有几分得意,又不好表露出来,只恭谨道:星漠殿下四岁便离宫来夕岭,夫人当年也是四岁离开崟宫上蓬溪山。都是自幼与山中花木相伴、兀自勤学苦读的人,想来投缘。加之殿下对草木感兴趣,夫人又是行家,少不得,要追着夫人问东问西了。
    淳风转头挑眉:不错啊你,越发有了论事的样子。在我九哥跟前六年,如今又日日随着我这嫂嫂,到底进益了。看来潜移默化,最为管用。我没事也得多来烦烦她才行。
    云玺诧异:殿下不是对论事什么的不感兴趣吗?
    淳风摆手:我是没兴趣,但
    但是不是真正出色的男子都喜欢同样出色的姑娘?三哥是,九哥也是,那应仲看起来城府颇深,怕也是个挑剔的。
    这么想着,赶紧快步跟上,伸手就去揉顾星漠的头:叫你同我来,还摆架子。如何,不虚此行吧?
    顾星漠骤然遇袭,闪避不及,又当着这么些人,面上挂不住,忍不住嚷嚷:二十岁的姑娘家,光天化日之下动手动脚,成何体统?
    什么姑娘家,我是你姐姐!你啊,能当小孩的时候就不要学老成,待你不得不做成年人那日,后悔也来不及了!
    这话很直白,遣词造句甚至颇粗糙,却是至理,更是一个姐姐对幼弟最真诚的告诫。阮雪音很是刮目,又想着或者敞亮的人,最能说出干脆彻底的道理。
    姐弟俩打打闹闹,其余人看着热闹,不觉间便进入鹿岭。相比其他地方,这里的植物种类确实更多,除了高木参天,地上亦可见极丰富的枝叶形态,丛丛簇簇,深深浅浅不同程度的绿。
    顾星漠很快便找到之前谈及的飞蛾藤,淳风见那一串串星子般的雪白小朵甚美,便摘下一些让阿忆编成花环,兴高采烈戴在头上。又见到青葙,在一片林间空地上,竟然是浅粉色,说是花,却是穗状的,没有花瓣。
    秋光将头顶枝叶照得透亮,淳风仰着脸看,便见那些绿叶我们祁国十月没有颜色的,这不有快变红的树嘛?这个上官妧,说起他们像山没完没了的。
    阮雪音闻声抬头,笑笑道:这是檫木。应该是南国秋天红得最早的树,你看它的叶子,像不像三叉戟?
    确实像,这个树倒有些好看。却听顾星漠咦一声:这个树,我记得春天时仿佛不长这样。
    阮雪音继续望着那些光影,绿中泛红的叶片上连脉络都无比清晰:这个檫木,很有些妙处。早春开花,跟迎春山樱一样早,满树金黄,因为没有叶子,全是花的颜色;花谢方生叶,整个夏天都是绿色;到秋季开始变红,也是最早,待其他树开始转色,它便枯萎了。一种永远赶早,连枯萎都比别人早,又四季不同的树。
    所有人都仰头看那些枝叶,光线氤氲中,所有色彩形状被蒙上一层不真实的梦境感。
    淳风看得痴怔,目光不移,喃喃道:嫂嫂,怎么这些话你讲就格外好听。我幼时听宫里的花匠说花木,没一个有这种效果。
    顾星漠也有同感。夕岭的人比祁宫里那些稍自在些,但本质上没有区别。像阮雪音这般讲树能讲出故事感的,他从没遇到过。
    而她明明也没有在讲故事。
    众人出了神,发完呆,继续往深处走。都说林深方能见鹿,这片山林确实比一般林子更幽深些,金色的日光透过叶间缝隙一束束打进来,连成一整片灰金色的光海。
    极淡的光海,轻轻笼罩了所有花木,跟外面的清明开阔俨然两个世界。
    这片山岭也不处低洼带,怎么如此多氤氲,光打进来,就像晕不开似的。
    第一百二十八章 曲径或通幽
    说话的是阮雪音。前日她于晨间过来,阴天,只觉得雾气颇重,在南国清早也算正常。但此时是下午,他们一路行来都天朗气清,刚入岭时倒还好,越往里走,反倒开始浑沌。
    但浑沌也是清新的浑沌,草木气息仍馥郁,只是空气变得不太轻盈。
    只听顾淳风笑嘻嘻答:也不全这样,是因为小漠带这条路,有蹊跷。她眨一眨眼睛,表情颇神秘。
    顾星漠回头瞪她一眼,继续走在最前,并不接话。
    哎呀你卖什么关子,既然带嫂嫂一起走了,就是自己人。再说了,只是你的猜想,又没真的见过。
    阮雪音被淳风说得好奇,忍不住道:是十三皇子找到了九色鹿出没的地方?
    淳风啧啧数声:嫂嫂你真是好脑子。这小子在夕岭五年,心心念念那九色鹿,得空就溜过来寻,咱们现在要去的地方啊,是他的重点怀疑区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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