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星朗静静听着,待她吐落最后一个字,缓缓开口:说完了?
    阮雪音见他一副不为所动的神情,有些郁闷,又不确定他到底听进去多少,只好闷声答:说完了。
    说完了,就退下,出去顺道告诉她,无论这件事如何了结,她都要禁足。秋猎在即,她两日后该动身,此事照办。从夕岭回来开始禁足,解禁的时间,朕考虑好会下旨。
    阮雪音真有些着了恼。一开始她完全只是帮淳风说项,说着说着,越来越觉得自己更有理,尤其适才那番陈词。所以此刻她的恼,不为任何人,只为事件本身,她认为顾星朗根本是在使性子。
    你这个人,该果断时不果断,可以转圜的事情偏偏死攥着不放。这件事发现得尚算及时,凭你的本事,我不信兜不住。既然兜得住,何必咄咄逼人,非惹得家人伤心?
    顾星朗初时一怔,继而沉了脸:兜得住?沈疾是已经带了人回来拷问,但那匠师尚未吐口,令牌的图样是否泄露还是未知。就算问出来了,朕还得顺藤摸瓜往下查,已经两月有余,倘若真的泄露,你猜如今坊间已经出现多少复制品了?为绝后患,朕只能销毁所有御用令牌,重新设计做一批新的。
    阮雪音本被他说得要哑口无言,听到最后一句话眼睛骤然亮起,虽心知理亏,还是忍不住道:既然可以重做一批新的,便是有解决之法。可以用财物解决的事,君上何必难为人?
    顾星朗冷眼看着她:你不是和淳风不睦吗?怎么今日为了她,原则都不要了?以重制御令的宫中人力物力财力,还有给朕添堵添麻烦,去换一个阿姌不出宫?犯错闯祸的人合该受罚,倒要朕这个受害者来替她担待?
    阮雪音想笑,心道你堂堂祁君,谁敢害你,就凭你那脑子,谁又轻易害得了你?于是更加确定他是在使性子,柔声道:
    适才说了,这不是为阿姌,是为了淳风。你这妹妹任性骄蛮,待你却极好,你们并非一母所出,却有如此情谊,实属难得。顾氏这一代皇子皇女已经接连离宫,十三皇子常年在夕岭,你身边就这么一个妹妹,大约过不久也要出嫁,以后你就是想照顾,也伸不去手。为何不趁人还在身边的时候,多为她考虑些?人的一生很长,可跟要紧的人一起度过的时日,往往是短的。他日离别,想到曾为她有过宽宥,有过担待,做过一些事情,便不至于太难过。
    第一百零八章 一物降一物(四)
    顾星朗被这番话打败了。
    他心尖触动,始料未及。
    阮雪音这么一个,没见过生母,不受父亲喜爱,自幼跟着老师长大,几乎可称孤儿的人,居然说出来这么一番珍视骨肉亲情、而且直击要害的话来。
    且照她过去所说,惢姬大人也不是一个温情的人。
    那她这些理论是从哪里来的?
    书上?
    故事里?
    还是在祁宫短短半年来的察人观事,靠着她那副好脑子和一颗敏锐无比的同理心?
    因为触动,他半晌没说话;那些话在耳边缠绕,尤其最后几句,人生的短,时日的短,离别,担待,不知为何让他不止想到淳风。
    他也莫名想到她,想起她说过有朝一日会返回蓬溪山,想起她要一生一世一双人。
    尽管此刻她就站在他面前。而他已经在九天前做了决定。
    阮雪音见他不说话,知道这番终极陈词起了效果,心下暗喜,打算趁热打铁再说几句,对方却先开了口:
    你先前说我该果断时不果断,我什么时候不果断了?
    阮雪音一呆。她适才着恼,只想着强调他的不是,几乎是脱口而出。
    自然是指那件事。
    但她无意强调那件事。
    于是怔怔愣愣,含含糊糊,半天憋出两句话:君上恕罪,确实是为了争口舌高下临时编造的。君上行事一向果断,哪有不果断的时候。
    顾星朗不意她竟完全避开了那个话题,有些欣慰,又有些不甘心:就算是辩论,也得以事实为依据。你这样是犯规。
    是。君上说得是。臣妾此番犯规,短时间内不敢再同君上辩论。淳风殿下的事,君上既打算重新考虑,臣妾谢过,此刻出去,也好交差了。
    谁说我打算重新考虑?
    阮雪音闻言,几乎要怒从中起。说了快一个时辰已经口干舌燥,耐心也基本用光,便是她这么淡定的人,此刻也将恼意写在了脸上。
    顾星朗见她神色有异,有些心虚。他是君王,其实要怎样可以。他不想被说服,对方就是磨破了嘴皮子也没用。
    但阮雪音却总让他产生这种,不答应就过不去的心理机制。
    所以确实是要重新考虑的,且极有可能会改变主意。
    而他刚才那样说完全是出于私心。这么好看,还没看够,哪里能就这样放走?
    不让喜欢不让碰,看看总可以吧。
    念头至此,他知道自己终于还是犯了病,重新拿起案上图纸,不再看她:
    你去吧。阿姌的事,我会考虑。
    以她两个月来对他的了解,会考虑,其实就是松口了。阮雪音放下一颗心,福身行礼,便要退下,忽而想到两件事,犹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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