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昭明何其聪明的人,闻言立刻会意,依碧芜的意思,一一向太后禀了。
    有了孟太医这话,将来即便她“早产”,也算有了像样的理由。
    碧芜日日在屋内闲得无趣,将旭儿从内到外的衣裳做了好几身。
    如今她肚子大了,也不必遮掩,萧老夫人、萧毓盈和赵如绣常是来看她。
    萧毓盈的亲事已然定下了,但因唐编修那厢为了让萧毓盈过得更好些,特意用多年攒下的积蓄买了个更大点的宅子,宅子要修葺装点,故而婚期定的有些晚,在明年年后。
    而赵如绣入东宫的日子则就在这几日了,和碧芜临产的日子差得不多。
    碧芜最担心的,便是这段日子了。
    因前世,赵如绣就是在这段日子死的。
    听闻,她在成为太子妃的前几日,刻意遣开仆婢,在自己的闺房中,悬梁自缢了。
    当初,外头并无人晓得赵如绣自缢的缘由,直到誉王登基,碧芜跟着旭儿入了东宫后,才在某年的中秋夜,在一个醉酒的老宫女口中,得知那天白日,赵如绣曾去了太子寝殿,也不知看到了什么,出来时浑浑噩噩,一直喃喃地说着什么“骗子”,当夜便没了。
    碧芜猜想,赵如绣或是在太子寝殿瞧见了他与肖贵人私通的证物,绝望之下才选择了了断。
    这一世,碧芜阻止不了赵如绣嫁给太子,也阻止不了太子与肖贵人私通,她能做的只要让赵如绣自己想通,她的命是她自己的,不该与一个男人相系,自也不该为了一个男人放弃自己的性命。
    碧芜记得,自己前世的产期在十二月初十,而赵如绣入宫的日子则在十二月初一。
    她并不知赵如绣究竟是在哪一日自缢的,便只能在她准备入宫事宜的空暇,常将她叫来说说话。
    转眼便到了十一月二十八,离赵如绣入宫还有两日,前一日,碧芜特意让银铃去了长公主府,问问赵如绣可否得空,空了就来看她一趟,往后她入了宫,便也难见着了。
    赵如绣应下了。
    可到了当日,碧芜起身梳洗后,赵如绣派了婢子来,说她有些要事,或要等午后才能来。
    碧芜心下颇有些紧张,忙问那婢子她家姑娘可是进了宫,那婢子摇了摇头,说她家姑娘似乎是往西街去的,并非皇宫。
    听得此言,碧芜这才放下心来。
    然待到申时,却仍是不见赵如绣的身影,碧芜不免又提起了一颗心,差银铃去长公主府问问。
    小半个时辰后,银铃才气喘吁吁从长公主府回来。
    见她神色犹豫,欲言又止的模样,碧芜倏然想起了夏侍妾,可这回,她却慌得更厉害,她缓缓自椅上站起来,扶着身侧的桌子,朱唇微张,却是有些不大敢问。
    但许久,她还是艰难地开口道:“赵姑娘可是出什么事了?”
    银铃本只是低垂着脑袋不说话,闻得此言,却是忍不住咬着唇低低抽泣起来。
    碧芜好似得了答案,一颗心猛然沉了下去。
    怎么会呢?怎么会呢!
    她的绣儿分明是那般乐观明媚的姑娘,她分明将她的话听进去了,怎会又重蹈前世的覆辙。
    银钩见她站在那儿摇摇欲坠,忙上前扶着她在太师椅上坐下,唯恐她再像上回那样晕过去。
    这回,碧芜的确没有晕厥,可少顷,她却觉腿间一热,似有什么东西流了下来。
    她缓缓垂首看去,银钩也顺着她的视线往下瞧,便见碧芜裙上一片濡湿,还有水流下来,湿了鞋子,连带着在地毯上晕开一片,不由得惊道:“破,破水了!”
    见此情形,银铃亦是慌乱起来,没人想到,碧芜居然这么快便要生了。
    两人手足无措了一会儿,银铃才喊道:“快,快去叫钱嬷嬷。”
    “唉。”银钩忙应声往外头跑去,因跑得太急,在门槛上绊了一跤,险些给摔了。
    银铃上前正想安慰碧芜,让她莫要怕,却见碧芜神情恍惚,眸中隐隐泪光闪烁,她晓得碧芜定是为了赵姑娘,忙道:“王妃,奴婢方才去长公主府,只听人说赵姑娘做了傻事,但那人并未说赵姑娘没了呀,您先别担心,好好生下小主子才是要紧,赵姑娘福大命大,一定会没事的……”
    听了银铃这话,碧芜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她只恨自己没用,重来一回,什么都想阻止,却终究什么都阻止不了。
    夏侍妾也是,赵如绣也是,是不是将来她的旭儿也会如此。
    钱嬷嬷听闻碧芜破水,匆匆忙忙便赶了过来,见碧芜坐在椅上哭得止不住,问她是不是觉得肚子疼了。
    碧芜抽泣着没说话,还是银铃解释了一番。
    明白了缘由,钱嬷嬷不由得长叹了一口气,但也只能先劝着,一边让人去宫中请孟太医和早就找好的经验老道的两个稳婆,一边让人赶紧将誉王给叫回来。
    末了,看碧芜哭成这般,又派了个人去萧家通知一声,想着她家王妃见着家里人,情绪或是会好些。
    钱嬷嬷到底是宫中的老嬷嬷了,交代完这些,她不慌不忙地吩咐银铃银钩扶着碧芜去床榻上,将脏衣裳换下来,再让院子里的婢女去膳房,吩咐厨子煮些鸡汤过来。
    从破水到生产,还需好几个时辰,再加上碧芜是初产,时间更是要长些。
    在床榻上躺了没多久后,碧芜便觉下腹一阵阵地疼,但勉强还能忍。这感觉碧芜很熟悉,她晓得,她还得断断续续地疼上许久,才能准备生产。
    半个多时辰后,膳房煮好的鸡汤便送来了,钱嬷嬷用小碗给碧芜舀了一碗,待放到不烫口了,亲自端到她面前想喂给她喝。
    想到赵如绣,碧芜心下难过得紧,丝毫胃口也没有,迟迟不大愿意张口。
    见她这般,钱嬷嬷劝道:“王妃好歹喝一些,喝了一会儿才有气力生产不是,何况赵姑娘定也不希望您为了她这样。”
    提到赵如绣,碧芜又止不住滴滴答答地开始掉眼泪,可想到腹中的孩子,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接过汤碗,强逼着自己喝了下去。
    孟太医在接到消息后匆匆赶了来,稳婆也很快到了,吩咐院子里的丫头婆子将生产要用的东西都速速去备好。
    可去寻誉王的人却是扑了个空,听府衙的人说,誉王突然被陛下派去了离京城三十多里远的地方办差,最快也要深夜才能赶回来。
    他赶不赶得回来,这厢也顾不得了,毕竟腹中的孩子可不能等。
    萧家人是紧接着赶到的,萧鸿泽是外男,不能入碧芜的院子,就只能在王府正厅等候,而萧老夫人则是心急如焚地由周氏搀扶着去看了碧芜,见她痛得面色惨白,不由得红了眼睛,“这才七个多月,怎的好端端的突然便生了呢!”
    一侧的银铃听到这话,忙哭着跪了下来,说是自己在碧芜面前说了赵如绣的事儿,碧芜受了刺激,这才导致早产的。
    躺在床榻上的碧芜闻言抿唇苦笑了一下,赵如绣的事儿倒顺理成章成了她早产的借口了,可她宁愿不要这个借口。
    她只希望绣儿平平安安。
    等待生产的中途,她还是命银铃去长公主府问问赵如绣的消息,银铃回来,告诉她长公主府的人对此事绝口不提,或是安亭长公主下了命令,根本打听不到什么。
    怕她担心,银铃又补充了一句,她会再去打听,但如今这样,许是长公主不想让太多人知晓赵姑娘的事,赵姑娘应当还活着。
    碧芜闻言赞同地点了点头,心下顿时宽慰了几分。
    断断续续痛了六个多时辰,约莫快到第二日寅时,稳婆掀开被褥,查看了一番,才点头称,可以生产了。
    她将屋内多余的人都赶了出去,在内屋外屋隔了一道屏风。让孟太医在屏风外守着,若有问题,随时可以去请示。
    屋内的暖炉烧得旺旺的,只留了一条窗缝通气,房门关上的一瞬,碧芜仿佛听见了誉王的声儿。
    她不由得心道他来得倒是挺快,她原还以为,许是要等到她生下孩子,他才能赶回来呢。
    誉王似是想进来看看,被钱嬷嬷给拦住了,说了什么进去不吉利的话,碧芜也未听清,因她太疼了,疼痛一阵阵漫上来,似在将她抽筋扒骨,五马分尸。
    她很想喊叫,可依着上一世的经验,她明白,要想顺利生下孩子,她需得保存体力,在适当的时候才能用得上劲。
    果然,没过多久,就听稳婆忽得“呀”了一声道:“遭了,怎得看着,孩子是脚先出来的!”
    屋内人闻言顿时都慌了神,不知如何是好,忙跑到外头去请示孟太医。
    孟太医自是见过不少难产的妇人,闻言立刻问稳婆道:“现在矫正胎位,可还来得及?”
    “脚还未出来,搏一搏应当还能给正回来,就是,就是……”那稳婆犹犹豫豫道,“王妃的身子实在是弱,要将孩子调回来,孕妇会吃极大的苦头,我只担心王妃受不住啊!”
    此事儿确实是有极大的风险,可自古女人生孩子本就是闯鬼门关,闯过了自是最好,可世上却多得是闯不过去的。
    孟太医自也不愿碧芜出事儿,可有些事到底还是得提前讲清楚,毕竟就怕万一。
    他低叹一口气,推门出去了。
    碧芜躺在床榻上,面色苍白如纸,额间流下来的汗都将底下的枕头濡湿了,她虽是疼得厉害,头脑却还算清醒。
    她从屏风的缝隙间,看见孟太医出门去,很清楚他是要去做什么。
    因前世,她也遭遇过同样的事,她在誉王府偏院,听到那稳婆在门口对张嬷嬷说,去问问府里的主子,这厢难产了,是要保大还是保小。
    那时候她躺在床榻上,虽心里有了准备,但还是格外得害怕,因为她知道那答案定然是保小,毕竟留下她,对夏侍妾来说毫无价值,甚至她死了才大大省了她的气力,解决了后顾之忧。
    而这一回,她同样很害怕,她亦知晓答案。果不其然,孟太医才踏出门,碧芜就听见门外传来誉王坚定的声儿:“本王只要王妃平安!”
    孟昭明道了声“是”,复又进屋来,不知对稳婆说了什么。
    紧接着,稳婆绕过屏风,入了内间,对碧芜道:“王妃,您腹中的孩子胎位不正,民妇需得将他调正回来,才好让王妃继续生产,若王妃觉得痛得实在受不住,记得要与民妇说。”
    碧芜点了点头,先不管保大保小的事儿,生孩子才是要紧。
    那稳婆到底是接生过几百个产妇,经验老道的人了,她将手伸入衾被底下,而后想法子一点点地重新纠正孩子的胎位。
    碧芜疼得几乎快晕厥过去,银铃生怕她咬着自己的舌头,在她口中塞了块帕子,让她死死地咬着。
    过了小半炷香的工夫,孩子的胎位还未彻底正过来,碧芜却已觉得神志恍惚,有些不行了。
    那稳婆没听见她痛苦的声儿,似察觉到什么,抬首看过来,碧芜顿时有些慌了,只努力稳了稳呼吸,定定地看着那稳婆,气若游丝道:“若我有事,记得要保小。”
    那稳婆闻言不由得怔愣了一下,“可……”
    “你应我!”碧芜眸中透出几分狠厉,“不然,我就同他一道死!”
    虽上一世,她和旭儿都平安度过了此劫,可这一世到底和前世不一样,她比前世早生产了十余日,却也不知这回有没有这么幸运。
    若注定只能活一个,她自然希望她的旭儿能活下来。没了旭儿,徒留她一人在这世上活着该有多痛苦!
    见她这般,站着的另一个稳婆不由得慌了神,忙跑去请示太医。
    又是门扇开阖声响,很快,她只听外头一阵骚动,再艰难地抬眼,便见誉王不顾众人阻止阔步闯进来,在她身侧坐下。
    碧芜努力出声道:“殿下……您答应臣妾……求您了……答应臣妾……”
    誉王闻言眸色沉得厉害,声儿更是冷得吓人,碧芜从未见过他对自己这般态度,“萧毓宁,你是不是疯了,不好好生孩子,却在这儿同本王谈什么保大保小!”
    他俯下身,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的声儿道:“你信不信,若你死了,而这个孩子活了下来,本王定会将他一把掐死,给你陪葬!”
    碧芜闻言双眸睁大了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瞥见他眸中的阴鸷,她知道他是认真的!
    是了,她都疼糊涂了。
    如今旭儿不是他的孩子,他定然不会对旭儿好!若她不在,旭儿一人在世上,该怎么活!
    她辛苦筹谋一切,不就是为了让旭儿此生安然活下去吗?
    思虑间,就听那正着胎位的婆子喊道:“好了,好了,正过来了!王妃您用力,用力啊!”
    碧芜抬眸看了誉王一眼,努力提神,随着稳婆的喊声使劲用力。
    没错,她不能死,绝不能死!
    她还要好好保护她的旭儿,让他这一世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长大,娶妻生子,圆圆满满地过完这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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