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提及此事,喻景彦神色微肃,“听手下人所说,恐怕跟六哥你猜想的一样,傅昇那厮与当地盐商勾结,造运河之祸,再以官盐充私盐,贪赃枉法……”
    他顿了顿,问:“饵已经撒下去了,六哥这回想如何处置?”
    誉王俯身在溪边净了手,看着水下自在的游鱼,眸色幽深,“不急,看看会不会有大鱼跟着上钩。”
    喻景彦沉默地看了誉王半晌,若有所思。
    外头都道他这六哥平庸,陛下交代下来的再简单的差事也办得缓慢,可只有他知道他这位六哥才是真的雄才大略,经纬远图之人,其才能并不在太子和承王之下。
    之所以韬光养晦,收敛锋芒,不过是想躲过朝中那些野心勃勃的豺狼虎豹。
    但这回……
    “六哥。”喻景彦敛起笑意,正色道,“十一就想好好问你一句,那位萧二姑娘,你究竟怎么想?”
    誉王回首,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你觉得我该怎么想?”
    喻景彦低叹了一声,“你也知道,如今萧鸿泽兵权在握,太子和承王都想将他揽入自己麾下,最好的法子,便是结亲。从前,被盯上的是那位安国公府的大姑娘,但现在安国公府正正经经的姑娘回来了,不知有多少眼睛落在她身上,在打她的主意……”
    他薄唇紧抿,双眉不由得蹙起,“六哥应该比我更清楚,你离她越近,越容易惹祸上身,暴露自己。”
    见溪边人没有反应,喻景彦往前走了两步,蓦然想起什么,试探道:“还是说……六哥你是故意接近她的?”
    誉王站起身,重新装满那一囊袋水丢回给喻景彦,他神色淡淡,颇有些捉摸不透,少顷,只道了句:“此事……我自有主张。”
    *
    那块压在心口的石头被挪走后,碧芜整个人都松懈下来,昨夜本就未睡好,心一宽,困倦便也跟着席卷而来。
    上了马车后不久,碧芜就一直在睡,中途醒都不曾醒一次,若不是她面色红润,呼吸均匀,银铃银钩都担心她莫不是晕厥了过去。
    直到抵达萧家老宅,两人才迫不得已,小心翼翼将她唤醒。
    碧芜睡眼惺忪,抬手揉了揉,教银铃银钩帮忙整理了衣衫,才缓步下车去。
    府门前,早已有家仆得了消息在等了,站在最前面的是一个容貌慈和的老翁,他身后还有个慈眉善目的妇人,眼见碧芜出来,两人皆是双目眸一红,激动万分,险些掉了眼泪。
    碧芜猜到这两人的身份,应是萧家老仆张朝和他的原配朱氏,两人在安国公府伺候萧老夫人二十余年,忠心耿耿,后岁数大了,又见两人无儿无女,萧老夫人便将萧家老宅的事务操持交给他们,顺便让他们在此山清水秀的地方养老。
    看着碧芜那张肖似清平郡主的面容,朱氏老泪纵横,颤声唤了句“二姑娘”,就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碧芜知他们对自己的父母情义深重,恭敬地唤了声“张叔,张婶”。
    张朝到底是男人,虽心下激动,但还是强忍下,“二姑娘回来便好,回来便好,赶了这么多天的路,二姑娘想必也累了,您那院子已经收拾好了,您快去歇一歇,一会儿啊老奴便让人将晚膳给您送去。”
    “多谢张叔张婶。”
    碧芜的确是累了,她本就是双身子的人,哪禁得住这样的路途颠簸。由朱氏安排的下人领着去了院中,她甚至都没心思在屋里好好看看,就倚在了小榻上,阖眼小憩起来。
    直到晚膳时分,她才稍稍恢复了精神,就着些清淡的菜,勉强用了半碗饭。
    饭罢小坐了一会儿,她随银铃银钩一块儿在府内转了转,只当是消食。
    再回到院中时,朱氏已然在等了。
    “二姑娘回来了。”朱氏忙迎上来。
    “张婶来这儿,可是有什么要事儿?”碧芜在屋内坐下,指了指身旁的座椅,“张婶坐吧。”
    “老奴不坐了,就是有事想与姑娘商量商量。”朱氏道,“听闻二姑娘要来看望老爷和夫人,陵园那厢都备得差不多了,就是来问问姑娘,想具体哪一日去,剩下的都好备起来。”
    碧芜还累得厉害,虽说去陵园这事儿确实有些心急,但也得顾着身子,不能逞强。
    她思忖半晌道:“那便后日吧,待我歇好了,再去见父母亲也不迟。”
    “诶。”朱氏应下,又说了些让碧芜早些歇息的话,折身离开了。
    朱氏走后,碧芜让银铃取来纸笔,修了封家书,信中所言,无非就是告知萧老夫人自己已抵达应州,让她放心尔尔。
    末了,让银铃差人快马加鞭送去京城。
    如今,万事俱备,就只差去祖茔上坟和上坟后那关键的一步了。
    是夜,碧芜躺在榻上暗暗地祈求,千万别再生其他变故才好。
    连着歇了两日,碧芜的身子终于算是缓了过来,当日,她起了个大早,坐上张朝准备好的马车,一路往萧家陵园而去。
    萧家陵园建造在应州东面的青云山上,幸得山势平缓,还铺了石阶,倒没费碧芜多大气力。
    此番她不仅是去父母亲坟前祭拜的,也要代替萧家众人前来祭祖。这些个事宜张朝都已替她准备妥当了,碧芜在朱氏的提醒下跪了几番,又上了几柱香,便算了了。
    祭完祖,陵园的守陵人才领着碧芜往老安国公和清平郡主的坟前去了。
    虽瞧见的只是一副冰凉的墓碑,但看见上头的名姓,碧芜缓缓跪下来,还是忍不住鼻尖一酸。
    她似乎是天生与父母没有缘分,无论是养育她长大的芸娘也好,还是如今躺在这墓中,与她天人永隔的生身父母也罢,都无法让她承欢膝下,好好奉养。
    虽早已没了与萧辙和清平郡主相处的回忆,但从酌翠轩的一花一草,她都能瞧得出,他们生前定是很疼爱自己的。
    碧芜曾小小地试想过,若自己当年没有走丢,会是什么模样,也许她母亲不会郁郁而终,父亲也不会随母亲而去,他们阖家安好,其乐融融。
    可她想了很久,都想象不出来那个场景。
    因他们的面容是模糊的,身形也是模糊的,她不知道他们会是个什么性子,会如何教养她长大,但她相信,那一定很美好吧。
    回府的路上,碧芜虽止了眼泪,却一直将脑袋靠在车壁上心情郁郁,直到下车前,才勉强想通了些。
    逝者已矣,但她还有哥哥,有祖母,和她腹中的孩子,这一世,她想要尽力保护好她在乎的这些人。
    见她近日没什么胃口,晚膳朱氏特意嘱咐大厨房熬了鱼汤,说是让碧芜补补身。
    银钩端着汤进来时,碧芜正提笔伏在案前写信,秀眉紧蹙,斟字酌句颇有些苦恼。
    虽说这封信简单,简而言之,就是今日去坟前祭拜,想起未曾在父母膝下侍奉过一日,便觉自责感伤,欲自请在应州为父母守孝两年,望祖母应允。
    但这封信碧芜草了两遍,都觉言辞不够恳切,借口不够充分,担心被萧老夫人驳回。
    她幽幽叹了口气,烦乱地将纸揉成团丢进篓里,却嗅见外间饭菜味飘进来,尤其是那股子浓重的鱼腥气钻进鼻尖,胃里顿时翻江倒海的一阵,让她忍不住蹙了蹙眉,忙捂住嘴。
    “姑娘,张婶特意命大厨房给您做的鱼汤,熬了好几个时辰呢,奴婢闻着实在是香,您……”
    银钩话音未落,一阵呕吐声陡然响起,折身看去,只见她家姑娘面色惨白,正扶着桌角,干呕不止。
    第18章
    求药
    银钩吓得险些将手中的汤碗摔在地上,慌忙小跑过去,“姑娘,姑娘您怎么了。”
    碧芜呕了好一阵儿,才渐渐止息,她捂着胸口,无力地抬眼看向银钩,“没事儿,许是这些天没有休息好才会如此,你给我倒杯水来吧。”
    “诶。”
    银钩正要去倒水,听见动静从外头跑进来的银铃已快一步将杯盏递到了碧芜手边,“姑娘喝水。”
    碧芜将杯中水一饮而尽,总算将腹中的恶心感压了下去,可指尖微微的颤意却是止不住。
    怎会早了那么多!
    前世,她是近两月才开始呕吐不止,可如今才一月有余,就有了这么大的反应。
    这该如何是好……
    “姑娘。”见碧芜蹙眉,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银铃担忧道,“要不奴婢去请个大夫吧?”
    听到“大夫”二字,碧芜猛然抬起头,“不必了,不必去请大夫。”
    她顿了顿,看向银钩,吩咐道:“我胃里不适,这鱼汤怕是喝不成了,倒了也浪费,你端下去,让院里的人分了吧。”
    “是,姑娘。”银钩应声,迟疑着看了碧芜一眼,才端起鱼汤出去了。
    银钩甫一踏出门,碧芜一把拽住银铃的衣袖,将她拉到身前,敛眉低声道:“银铃,一会儿,你悄悄出去替我去药房抓副药回来。”
    见自家姑娘神色凝重,银铃疑惑地蹙了蹙眉,“姑娘,您莫怪奴婢多嘴,您身子不适,还是请大夫来瞧瞧吧,这药可不兴乱吃呀。”
    “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碧芜拉起银铃的手,静静凝视着她,“银钩那孩子胆子小,这事儿我不放心让她去办,只能交给你了,你就当帮帮我吧。”
    “姑娘这是说的哪里话,银铃是姑娘的奴婢,姑娘让银铃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虽不知她家姑娘到底让她去抓什么药,但银铃看得出来,她家姑娘似有什么苦衷。做奴婢最首要的就是伺候好主子,而且她家姑娘待她们这么好,无论做什么她都甘愿。
    看着银铃这副神色坚定的模样,碧芜心下生出几分感动,她若想避开人好好生下孩子,往后还少不了银铃银钩这两丫头相帮。
    如今看来,她们应都是值得信的。
    “也不是什么都应该,我虽是你主子,但你的命是你自己的。”碧芜笑了笑,取出一直贴身藏着的药方,递给银铃,细细嘱咐道,“去药房时若人问起来,你就说是给自家嫂嫂抓的药,回府的时候……尽量小心些,莫要教人瞧见,知道了吗?”
    “放心吧姑娘,奴婢一定办好。”银铃重重点了点头,收好药方,折身出去了。
    小半个时辰后,银铃才自外头回来,她垂着脑袋,神色有些难看,将汤药递到碧芜面前时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碧芜便晓得,这丫头终究还是没忍住问了药方的功效,许是关心她吧。她勾唇淡淡笑了笑,仰头将汤碗一饮而尽。
    无妨,或早或晚,左右也是要告诉她的。
    不得不说,张大夫给的药方很是有效,碧芜吃了几贴,孕吐便好了许多。再加上银铃那丫头聪慧,虽心照不宣,但每回去大厨房给她拿膳食,都挑着清淡没腥味的,碧芜就再没像上回吐得那般厉害过了。
    但她喝药的事儿到底没瞒住,毕竟这萧家老宅都是张朝手底下的人,那么多双眼睛,总是能看见的,不出三日,朱氏便亲自来了她院中。
    碧芜本也没想瞒得过去,见朱氏问起,坦然道:“不过是小病,怕张婶担心,便没让人提起,想是初到应州,有些水土不服,再加上前两日去了父母亲坟前,难免伤感,这才……”
    “二姑娘身子不虞,怎能不同老奴们说呢。”朱氏满目自责,“若是二姑娘出了什么事儿,老奴们如何跟老夫人交待,虽说药是吃过了,但老奴总觉得,还是请个大夫来给姑娘探探脉才好放心。”
    碧芜闻言搁在膝上的手暗暗地绞着帕子,可面上还是一派平静,少顷,她垂眸讪讪一笑,“请大夫,还是不必了……不怕张婶笑话,我打小便怕看大夫,只要一瞧见那大夫啊,就心慌手抖,如今这身子既无大碍了,还是莫要请大夫来了……”
    她这番模样像极了怕吃苦药的孩子,使得朱氏不自觉联想起她家二姑娘小时候的情形,她无奈地笑起来,只得作罢,但还是劝道:“二姑娘可不能讳疾忌医,若下回再不适,还是得请大夫来诊脉的。”
    “张婶说得是。”碧芜稍松了口气,顿了顿,似是无意提起,“听闻……明晚青菱河畔会有花灯会?”
    “怎的,姑娘有兴趣?”朱氏笑道,“青菱河沿岸每年都有花灯会,吃喝玩乐的物什不少,甚是热闹,二姑娘既来了应州,不如去瞧瞧。”
    碧芜等的便是这话,她顺势点了点头,暗暗垂下了眼眸,若有所思起来。
    正如朱氏所说,她不可能一直不看大夫,然一旦让大夫诊了脉,有孕之事必然露馅。
    需得寻个应对的法子才好。
    离开京城的那日,除了向张大夫讨要了那个药方外,碧芜还向他问及了此事。张大夫予了她一个住址,说他认识一人,是个妇科圣手,或有解决的方法。
    那人恰好住在应州,青菱河沿岸。
    她并非真对花灯会感兴趣,不过以此为借口光明正大地去寻那位神医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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