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其臻说:“那帮人长年为鬼为蜮,迫害忠良义士时将世间最最阴险毒辣的手段都使尽了,小姐以眼还眼再公平不过。”
    他请柳竹秋立即修书,告辞时留下一队人在宅子外守卫。
    柳竹秋正在屋里与文小青、瑞福说话,听见柳尧章在外面喊门,瑞福去开门,兴冲冲跑回禀报:“先生,蒋妈回来了!”
    柳竹秋连忙出门,蒋少芬跟在柳尧章身后,见她跑来也微笑着伸手相迎。
    “蒋妈,你几时到的?”
    “赶在关城门时回来的,去隔壁放下包袱,就跟着三爷过来了。”
    前番牛敦厚差人去提解温霄寒的姑母,蒋少芬赶去成都拦截,等牛敦厚召回差役,她才跟着返京。
    她想单独同小姐说话,二人去到卧房,她握住柳竹秋的手关问:“小姐这几天可还安好?没遇上危险吧?”
    柳竹秋故意摇头否认,蒋少芬不悦:“你还瞒着我,你若无事外面怎会有那么多官差站岗?再不说实话,我就让三爷来审你。”
    柳竹秋笑着拦住她:“蒋妈别去,我是怕你们担心嘛。前些天真没事,就今天我从昌平州回来的路上遇到十几个刺客,马都被他们杀死了。”
    蒋少芬表情凝重,侧过身去半晌不语。
    柳竹秋凑近调皮:“你怎不问我有没有受伤?”
    蒋少芬瞟她一眼:“你这不好好的吗?”
    “那你也该问问我是如何脱险的啊。”
    “是谁救了你?”
    “你猜?”
    “萧大人?太子殿下?”
    “都不是。”
    “那是谁?”
    “蒋妈真笨,你想想前几次我遇险的情形就该猜到又是万里春救了我呀。”
    蒋少芬抿嘴而笑:“你跟他还真有缘。”
    柳竹秋两眼放光:“正是呢,我很想问问万大侠为何那么关注我,每次都在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刻出手,可惜他总不理我。”
    “……也许是不想给你惹麻烦吧,也怕你给他添负担。”
    “有道理,那下次再见面我还是老实配合他,他不想理我,我就不去烦他。”
    蒋少芬笑着戳了戳她的脑门,重现忧色:“那些杀手多半是唐振奇或者贾令策派来的,你在这儿不安全,回隔壁去住吧。”
    柳竹秋拒绝:“文娘子和瑞福还在这儿呢,尤其是文娘子,是为掩护我才留下的,我不能丢下他们只顾自己躲藏。你放心,萧大人给我留了守备,过了今晚就安全了。”
    蒋少芬拗不过她,无奈叮嘱:“那随你吧,但你一定要多小心,这几天别独自乱跑了。万里春不是神,不可能次次都及时赶到的。”
    说着慈爱地拍了拍她的脸庞,柔声道:“今晚我就睡在那暗门后,你夜间也惊醒点,有动静马上叫我。”
    柳竹秋胸口暖融,深深点头,亲热地抱住她,将头依偎在那给过她无数关爱温暖的肩膀上,动情低语:“蒋妈,有你这样的长辈,我真有福气。”
    萧其臻向朝廷上报了温霄寒遇刺案,相关传闻也在两三天内传遍京城,轰动朝野。
    贾令策慌忙连上两道奏疏力表清白,庆德帝未予理睬,只传旨有司全力彻查,另外命令温霄寒近期不得离京,免得遭遇意外,损害官员声誉。
    这无疑于钦赐温霄寒一把保护伞,谁还敢在皇帝眼皮底下乱来?
    柳竹秋安心等待她栽下的树苗结果,那支童谣一旦在昌平州流传开来,朝廷的特务们必会奏报庆德帝,他在茶楼听了温霄寒的话,必定认为那流言已大范围散播开,到时就能借他的刀来杀人。
    事情比她预料的还顺利,庆德帝早答应替庄世珍在他的陵寝附近选块好寿地,来日君臣还能相伴。
    上次听温霄寒说起东家坳附近有风水宝地,他便留了心,这天与庄世珍下棋时神宫监2来奏报他的陵墓修筑情况。
    庆德帝趁便对庄世珍说:“朕许你的事有着落了,听说东家坳附近有好地,朕明日就派人去那边打听,若果真如此,你再亲自去看看是否中意。”
    庄世珍喜得一宿没睡,也悄悄派了人去东家坳查访,两路人马先后抵达昌平州,很快获悉了那首正在当地风传的童谣。
    童言无忌,反而最为可信,自古童谣就被视作“天兆预言”,比如三国时“千里草,何青青!十日卜,不得生”,预兆了董卓之死。隋代时“桃李子,洪水绕杨山”,预言李唐代隋。赵匡胤更是凭“日出处,点检做天子”一句煽惑人心,篡了后周江山。
    因此历代统治者都很重视这些玄奥之说,庆德帝也不能免俗,即刻下令追查童谣来源,得到的回报说:“是一名青年道士教镇上小儿唱的。”
    又形容那道士面目俊秀,飘逸出尘,似神仙中人。
    这更令下庆德帝介怀,单有童谣就够诡异了,再配上一个神秘的教授者,那就是玄上加玄,不禁让人联想起那句准确预言了西周灭亡的谶言:
    “月将升,日将没;檿弧箕服,几亡周国。3”
    相传这首童谣就是由萤火星化身的红衣小儿教当时的孩童们传唱的。大凡这种来历不明的造谣人都是妖物,编造的童谣不论内容真假都会动摇人心,损害君威。
    特务已查明童谣所指的土地乃田真所有,又请风水师看过,确是上风上水的宝地,至于是否有王气,说法见仁见智。
    庆德帝在意的重点并非土地是否有王气,而是事件造成的影响,只要那两块地风水不错,就洗脱不了童谣的寓意,是以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他下旨严审田真,质问他为何私自占用王气之地。
    这是与谋逆同等的大罪,唐德宗时左丞相杨炎就是因为在一块有王气的土地上修建家庙,被德宗下旨处死。堂堂宰相尚不得幸免,落在平民百姓头上定会诛连满门。
    田真扛不动这桩罪过,辩称土地是贾令策转给他的,如此一来就与贾令策撕破脸,也没必要再替他背其余黑锅,连贾栋唆使他杀害柳丹一事一并招认了。
    作者有话说:
    1陈平,西汉王朝开国功臣,《史记》称之为陈丞相。陈平的“六出奇计”为刘邦夺取天下起了重要作用。他生前曾言:“我多阴谋,是道家之所禁。吾世即废,亦已矣,终不能复起,以吾多阴祸也。”后来曾孙陈何果然因犯法被杀而除爵,另一曾孙陈掌因为是汉武帝卫氏家族的亲戚,但仍无法续封。
    2神宫监,是明宦官官署名。设置洪武十年:十二监之一有掌印太监主官。下设佥书、掌司、管理等员。掌太高各庙洒扫、香灯等事。
    3周宣王时有这样的预言,意思是说以后周将亡于女祸,这句话翻译成现在的语言就是太阳落山,月亮出现,桑木弓,萁木袋,灭亡周国的祸害。恰巧周宣王很快就见到了卖桑木弓,萁木袋的一对老夫妇,便把他们抓起来杀死了,但是后来周幽王即位,宠爱褒姒,周朝还是灭亡了。这个故事很长也很有趣,读者可去网上查阅。感谢在2022-03-25 09:06:29~2022-03-26 09:31: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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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二章
    贾栋乡试作弊, 买、凶、杀、人等罪证已足够充分,审案官依法做出判决,刑部将案情纪要和判处结果递交皇帝裁决。
    庆德帝看完奏折后提出异议:“贾栋依律处死, 其余从犯和协同造假、包庇的人员各自领罪, 这些都使的。只是相关证据里并没有确凿实证能证明贾栋调换的是柳丹的试卷, 这点还须进一步核实方能为柳丹恢复功名, 否则难以服众。”
    别的案子尚可囫囵批准,对待钦案他还是很慎重的,不愿留下纰漏将来被言官和史家抓住借题发挥。
    柳丹的试卷被那誊抄书手胡洋销毁了,饶忠林等人前期帮贾栋做伪证,眼下虽供认不讳, 但他们和温霄寒都只是口说无凭, 官方也没法鉴定柳丹写的试卷副本完成于发榜之前。
    除非再找到一位说话够分量的证人,为证词增加说服力。
    秋蕙说能惩治仇人就已满足, 不奢求恢复柳丹的解元功名。
    柳竹秋却不甘放弃, 她跟柳世忠发过誓,很难接受自己的人生里出现言而无信的情况。
    几经思筹,觉得还真得让柳邦彦出面不可,此事难度太大,单就自尊而言她就不想再去求劝顽固自私的父亲。
    心情烦闷下到锦云楼探望多日未见的宋妙仙, 顺便找她谈心抒怀。
    宋妙仙一直密切关注柳丹一案,心潮随着柳竹秋的安危起起伏伏, 听说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计较片刻, 同她商量。
    “季瑶, 我有个法子兴许能说动柳大人, 就怕你怪我伤他的颜面。”
    柳竹秋忙让她道来。
    宋妙仙这计策走的是以毒攻毒的路术, 单看是狠了些,可柳竹秋认为对待父亲的麻木不仁,就得狂扇耳光才能使其清醒。
    诚恳地对宋妙仙说:“姐姐,我家老爷很对不起宋大人,你就是真去当面斥责他,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何况是出于公义呢?工部官员每月初二都会借由例会外出聚宴,最近一次就在后天,我打听好时间地点就来通知你。”
    宋妙仙说:“教坊司那边我去联络,只要提前一天安排都没问题。”
    柳竹秋让蒋妈回柳家找伺候柳邦彦的跟班套话,探得柳邦彦将于四月初二申时与同僚在蓬莱馆聚餐。
    宋妙仙接到消息,派彩玲去教坊司找负责安排值日的右司乐调换她的轮值日期。
    朝廷禁止官员嫖妓,但允许官府在举办公宴时召唤官妓歌舞娱兴。
    宋妙仙每月都会分摊到十次“外派”任务,去为官员们表演弹唱,以前她怕见柳邦彦,凡工部的宴会一律推拒。这次专挑他们的场次当差,右司乐不免狐疑。
    彩玲忙照宋妙仙吩咐的孝敬了十两银子,说:“我家姑娘月中要陪一位贵客,连着几天不能出门,想赶在这之前把本月的差事都办完,还请大人通融。”
    有钱能使鬼推磨,右司乐收了银子便不再多管,爽快地替她更改了值日表。
    本朝修建各种官方工程,皇帝都会委派宦官前去主持监督,因此工部是中央六部中与宦官捆绑最紧密的部门。
    部曹们接到任务都会与内监共事,得罪他们铁定遭殃,不能不逢迎讨好,而捧宦官臭脚又会遭清流鄙薄,为这缘故有志气的官员都不肯去工部就职,即便去了也待不长。
    柳邦彦这种唯唯诺诺,逆来顺受的却能长居久安。
    今天工部尚书和右侍郎外出公干,部会由他这个左侍郎主持,列会的有一名内官监的大太监。
    一行人抵达蓬莱馆时,正遇上都察院的几位御史也在这里举行公宴。两拨人想交流接洽,便并到一处联席欢饮。
    那太监喝高兴了,称呼柳邦彦为“柳表兄”。
    御史们惊讶,以为二人真是亲戚关系。
    柳邦彦赧颜无语,太监嬉笑解释:“我们内官监和工部皆勤王事,为表里衙门,向来如此称呼诸位部曹,这样才显得更亲昵呀?”
    御史们暗暗惊骇,先后大笑搪塞,笑声里藏着无尽鄙夷嘲讽,犹如钢针扎透柳邦彦的脸皮和耳膜。
    他生在诗书大族,一甲进士出身,本人久富学名,著述颇丰,三个儿子都是进士,小儿子更是凭状元之荣被钦点为翰林。
    论资历身份都不输官场名流,却因宋强一事闹得斯文扫地,沦落到工部这尴尬衙门,靠抱宦官大腿过日子,心里能不憋屈?
    此刻当众受辱,面上不好发作,怨气在胸中翻滚蒸腾,活像火烧栗子,快要炸开。
    菜上齐了,官员们催问侍宴的歌姬几时到,侍从前去查看,少时领来一个怀抱琵琶的靓装美妓。
    柳邦彦见是宋妙仙,险些惊掉下巴,骇疑张顾,腿脚不有自主哆嗦起来。
    宋妙仙从容不迫地拜见众人,御史中有人原是宋强的属下,还于宋妙仙落难后去锦云楼探望过她,见面也很慌促难堪。
    太监听说过这位花魁的身世,偏要拿几个文官开涮,笑道:“此女的父亲宋强曾是右都御史,与在座诸位还颇有渊源哪。按辈分讲,她应该称你们为伯父,对吧?”
    那几人脸都青了,尤其是柳邦彦,青得发黑。
    宋妙仙端然道:“奴家是罪臣之女,身处下贱,怎敢与列为大人攀故旧。今日奉教坊司之命前来侍奉,愿献小曲为大人们佐酒,不知诸位想听什么曲子?”
    太监猥琐地打量她:“你名号花魁,姿色的确出众,不知才艺如何,先唱个拿手的来听听吧。”
    宋妙仙行礼后坐于席旁,露春纤拨弄琴弦,轻启朱唇自弹自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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