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越说,殷篱心底就越是沉下几分,忽然,她像是想到了什么,急忙问大夫:大夫可知我有孕几个月了?
    大夫瞥她一眼,垂下眼去,沉思半晌,道:夫人月份还浅,不足三个月。
    不足三个月,这样的回答并不能确定什么,殷篱知道自己也不该痴心妄想,就算她真能确定孩子是魏书洛的,就能心安理得地把孩子生下来吗?
    她现在谁都不敢面对,只想把身上所有有关那个人的味道洗去。
    殷篱紧紧攥着袖口,跟那大夫说:这个孩子,我不要。
    阿蛮看了她一眼,抚着她肩膀的手微微加了力道,她从钱袋里又取出一锭银子,放在桌面上,沉着冷静地说道:大夫,劳烦您开一副药,最好能不伤身子。
    那银子的作用不是买药,而是封口,大夫行医多年,这点眼色还是看得明白的,只是他并未把银子收起,而是沉吟不语,阿蛮见状,眉头皱起:有什么不妥?
    大夫把银子推回去,对二人道:夫人来此的事,老夫绝不会多嘴,这锭银子就免了但是有句话老夫觉得还是说清楚为好,方才老夫为夫人把脉,看出夫人身上藏有多年隐疾,不仅气虚不足,阴阳不调,胎相也不好,加上夫人忧思过甚,这身子实在虚得很,堕胎的药就没有柔和不伤身的,这一剂药下去恐怕危及性命,劝夫人慎重。
    阿蛮眼神变了,急道:大夫所言千真万确?
    那大夫点点头,叹了一口气,殷篱有些木然,好像重重阻碍加身,已让她变得麻木,阿蛮却一脸焦急地看向大夫:您有什么办法?若是留下孩子呢?我家夫人的病情会不会更严重?都说生子是走一趟鬼门关,她身子这么弱,又怎么可能承受得住!
    阿蛮没有方才那么冷静,走过来握住大夫的手臂,声音里带着一丝恳求:求您不论用什么方法,一定要保我们夫人安然无虞,不管花多少银子都可以,我求求你了!
    大夫推开她的手,让她稍安勿躁:你家夫人病体未愈,吃这等烈性的药的确是冒险,但也不是没有办法,可以先养着身体,此时距离生产还大有日子,调理个把月夫人或可安然度过产子,但夫人若实在不便也只能冒险一次了。
    阿蛮想也不想,便对大夫道:我家夫人要怎么调理?大夫可否说得详尽一些
    还是给我堕胎的药吧。殷篱忽然打断阿蛮的话。
    阿蛮猛地回头看向殷篱,微微摇着头,眼中满是祈求,但看殷篱没有反应,便回身抓住大夫的手,用力了几分力气。
    好好,我这就去开药!那大夫转身去了药房,不一会儿,拿了两包药出来,全都递给阿蛮。
    两人没有久留,坐上马车回了魏府,殷篱一直没有说话,看起来病恹恹的,阿蛮摘下帷帽,看着白纱后面模糊不清的脸,忽然道:阿篱姐姐,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到金槛吗?
    殷篱微顿,回过头来看着阿蛮。
    阿蛮就笑着说:缩在角落里,弱得不成样子,别的乞丐都有吃食,他抢不过,也打不过,奄奄一息地等死,如果不是我们出现,他或许就挺不过那个冬天了。
    殷篱不动,但还是看着她,阿蛮撩开车帘,让外面车水马龙的喧哗声流入马车中,她看着外头烟火纷扰的街头,就说:我有时候也会想,倘若阿刁还活着,她会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如果是农夫,也是个不一样的农夫,如果是个杀猪的屠户,必定也是个不一样的屠户,她连做个乞丐,都是乞丐中的头子,这样的人在哪都是不平庸的。
    我就唯独想象不到,若是那天她没有背着我逃跑,而是认命地被我那两个狠心的爹娘卖到窑子里,那又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殷篱身子一僵,渐渐落下泪来,阿蛮这样说着,她也开始想,她发现自己想象不到那样的阿刁,她该天生做鹰,而不是笼子里供人赏玩的雀,可她来不及做鹰就死了,这个世道,她要做一只翱翔在琼宇中的鹰有多么不容易。
    殷篱这一生都没那样的可能,她也在笼子里。
    阿蛮回头看着殷篱,眼中的笑满含引诱:阿姐,你就不想看看阿刁活着会是什么样子吗?
    殷篱知道,阿蛮又是在劝她,劝她选这一条贱命,不要拿任何东西同性命做比较,不要冒险,不要自暴自弃,阿蛮逼迫她,威胁她,引诱她,用着各种办法,阿蛮只有一个心愿,就是要她好好活着。
    两人回了玲珑居,阿蛮让人煎了一包药,安胎养身的,殷篱没犹豫,一口全灌了下去。
    金槛来看她,问她什么时候可以跟着魏书洛读书,其实殷篱和阿蛮也能教,但她们终归不如魏书洛看过的书多。
    清河山庄每月一封信,魏书洛的归期总是一拖再拖。
    殷篱也并不想看到他,逃避着不想这件事,但看金槛的模样,殷篱又知道不该再拖了,便让人去信,要把金槛送过去。
    谁知还没等到魏书洛的回信,魏琦突然要见她。
    殷篱近来常常称病,很久没有给魏琦请过安了,他又是公公,与媳妇之间总是要避嫌,所以也不常召见她,她不明所以,跟着传话的丫头过去,阿蛮也跟在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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