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让陆承骁眼睫颤了颤,想说什么,到底忍住了。
    他得先问问渔儿意思。
    ~
    柳渔满以为要到出发那天才会见到陆承骁,全没想到陈氏和陆承骁会在今日一起登门。
    她昨夜裁衣到夜半,此时正忙着刺绣,而卫氏也和柳大田、柳春山媳妇几人坐一处缝衣服,外院柳晏安喊了一声,说是陆家伯母来了,二人皆是一怔,而后连忙放下手头活计快步迎客。
    两相一见,卫氏和陈氏二人卫姐姐、陈妹妹的好不亲热,陆承骁和柳渔相视一眼,相见的喜悦也是溢于言表。
    柳大田媳妇、柳春山媳妇早伸长了脖子瞧热闹,因陈氏来了,卫氏把人引着往内院去,两人便看到了一个穿着富贵的妇人和卫氏相携着进来,后边跟的是……从前总来给柳家干活的后生。
    可从前她们看到陆承骁和八宝,两人总是一身粗布短衣,跟现在这个锦衣玉袍的少年郎可太不一样了。
    合着,人家只是来干农活时穿粗布的啊?
    可这,哪家公子哥一到农忙就换上粗布短打来帮着干农活啊?
    这调调,太熟了啊,她们男人每年都要跟着她们一起,去岳家帮着栽田割稻的啊。
    再一看和柳渔隔着一步并肩进来的少年郎,郎才女貌。
    柳大田媳妇和柳春山媳妇心里几乎是同一时间,闪过了同一个念头:这通身富贵的妇人,别不是柳家未来亲家母,柳渔未来婆婆吧?
    隐隐约约的,两人都觉得自己触摸到真相了。
    卫氏携着陈氏进到内院,迎面对上柳大田媳妇和柳春山媳妇的打量,她笑着与陈氏道:“这是族里子侄辈的媳妇,在家里帮着做点针线。”
    陈氏已经知道柳渔做成衣买卖一事了,冲二人笑了笑,又与卫氏道:“我听承骁他爹说起过了,说渔儿在做成衣买卖,他夸起渔儿是赞不绝口。”
    渔儿。
    柳大田媳妇和柳春山媳妇更确定了,这叫得太亲昵了。
    卫氏笑着与陈氏说了两句,转而就与二人道:“大田媳妇、春山媳妇,我这家里来客了,那身衣裳不若你们就带回家做去,小心别弄脏了,明天再带过来就成。”
    “欸,行。”两人应着,收拾了未完工的衣裳,与陈氏招呼一声,便一起朝外行去。
    刚走到外院,迎面碰上了才停好骡车的八宝和帮着他一起拿东西的柳晏安,两人手里满满当当的都是各色礼盒。
    柳春山媳妇大胆一些,笑着就跟柳晏安打听,“晏安,你实话同嫂子说,你妹妹是不是说亲了?”
    柳晏安哪好说这个,笑了笑几句含糊了过去。
    两人见问不出来,心下遗憾,不过倒还知道分寸,抱着衣料离了柳家。
    内院花厅,柳渔帮着卫氏泡茶拿点心,陈氏真是怎么瞧怎么欢喜,见她捧了茶来,还要去拿瓜子,陈氏忙把人拉住:“渔儿别忙,伯母才吃过午饭来的,不用再拿吃的,咱们坐下说话。”
    卫氏笑着道:“我去拿,你陪你陆伯母坐坐。”
    柳渔只能坐下。
    陈氏打量她,目光掠过柳渔耳际,笑着看了陆承骁一眼,而后才与柳渔道:“你霜儿妹妹很是记挂你,你给她做的那身衣裳,她喜欢得很,一直就想谢你,若不是她大嫂今儿同我一起来了县里,家里几个小的没人管着,她就一同来了。”
    柳渔笑道:“那伯母下回再过来带上霜儿妹妹,我若有时间,也去看她,至于衣裳,伯母送我那么多衣料,我也是借花献佛,只是费一点工夫罢了,霜儿妹妹喜欢就好。”
    寒喧间卫氏已经出来,正好柳晏安和八宝提着东西进来,笑着唤了柳晏安过来与陈氏见礼,道:“我家老三晏安,和承骁同龄的,你还没见过。”
    柳晏安忙上前见礼,陈氏少不得好一通的夸,等柳晏安退到一边了,还与卫氏道:“卫姐姐几个孩子真是个个都好,晏清就不说了,我是见过的,晏安也是一表人材,晏平我虽没见过,今日已从我家老爷口中听了满口的赞了。”
    卫氏自然把陆家弟兄三个也夸一通,而后笑问陈氏:“今儿怎么突然过来了,倒那样客气,带这许多东西做什么?显得见外。”
    陈氏笑道:“头一回上门,没有先同你招呼一声,你别嫌我失礼就成。”
    又想着卫氏问起了,是个难得的机会,便循着这话道:“还真有正事,承骁他爹今儿给几个孩子分了家,论理承骁还没成婚,我家霜儿都还没议亲,是不该这样的,是以我特来同您说说这事,免得您家后边才知道,倒生了误会。”
    分家?
    这一下柳渔和卫氏都有些吃惊,就连一旁站着的柳晏安都愣了愣。
    “是。”陈氏点头,转而看了看陆承骁,道:“承骁,我和你柳家伯母说说话,你也和晏安、渔儿到外边坐坐,家里的事,你也同渔儿说一说。”
    这是要和卫氏交底,陆承璋那点子小心思到底上不得台面了些,索性把晚辈支了出去。
    卫氏一听就明白了,当下与柳晏安和柳渔道:“你们把茶点端一些,到外院花厅说话去,晏安去看看你二哥在哪里忙着,找到了跟他说说承骁来了。”
    说是让去找柳晏平,其实还是腾出点时间让陆承骁和柳渔能单独说说话的意思。
    在场几人都听明白了,柳晏安应了声好。
    柳渔拿茶盘去端陆承骁那杯还没用过的茶,陆承骁忙帮着接了过去,道:“我来。”
    “好。”柳渔笑笑,把茶盘让给了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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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5章
    几个小辈出去了, 这内院便就只有卫氏和陈氏两人,卫氏终于能问出来:“怎么这样突然的分了家?”
    卫氏心中隐隐约约的生出几分猜想,却又不敢去想, 就只瞧着陈氏,等她解惑。
    陈氏其实来之前就有想过怎么与卫氏说,照陆洵说来,老二犯蠢也就只有老二自己觉得隐秘罢了,柳家人是体面人,恐怕瞧出来了也全着他颜面,但分家这事只要一传出, 柳家总会往自家身上找原因的,想得多了,怕反而要生分, 不如直说。
    陈氏一叹,道:“说来是我教子无方,也与四年前承骁救下一位袁州商人,及我家是怎么发迹的有些相关。”
    把陆承骁十四岁那年如何救下李存义, 又如何被李存义认为义子,李存义想着报答, 给家中儿子找关系进袁州书院时,帮着陆承骁也弄了一个名额。
    “因为这个, 承骁十四岁起, 与他两个哥哥就走了不同的路,不似他哥哥十五六岁进自家布铺做事, 而是被我们送到了袁州读书。”
    “袁州书院的学子, 大多都有书童相随, 承骁十四离家, 他孤身一人住在书院,我便给他买了当时才十一岁的八宝,跟在边上做个小童,也是个伴儿,书院里不止教授诗书经义,亦有骑射教习,承骁他义父便送了他一匹马。”
    卫氏渐渐听出端倪来,果然,陈氏苦笑:“您瞧着,我家承骁看上去是不是就比他上头两位兄长过得要好得多?”
    卫氏道:“袁州读书的机会是他救人一命撞到眼前的,马是他义父送的,这不与你们相干,要说不同,只是多了个小厮,可十四离家在外,又是大书院里,人人都有书童,承骁若没有,多有不便之处不说,少不得可能还会受些排挤,只是这种种凑到一处显出了差距,可这桩桩样样,其实都是造化。”
    “可不就是!”陈氏可算是找到了认同,又一叹:“却不是人人都能看得开。”
    也不等卫氏再问,把家里是怎么开起县里这家店的事也与卫氏一一说来,道:“就是如此,两年前我们家才能把生意做到安宜县来,可以说,承骁虽不似他两个兄长一般在铺子里忙了几年,为家里这一份家业出的力却一点都不比他兄长少。”
    陈氏待卫氏坦诚,卫氏也就不一味避讳,便就问道:“那这分家,是弟兄之间有嫌隙了?与承骁行商一事有关?”
    看看,这敏锐!
    陈氏就知道男人料得不错,老二那点子丑儿瞒不过去,人家只是全他颜面,当没看见罢了。
    陈氏也就破罐破摔,不作什么粉饰了,道:“一点都瞒不住你,可不就是这事,倒还没到那么严重的地步,只是承骁他爹瞧出了点苗头,索性就把家业一分,要把那点子苗头都掐灭了去。”
    说着把这家怎么分的跟卫氏说了,道:“我也是昨天被他喊着八宝接来,今天上午才知晓了这事,当时气得不轻,可怜承骁还没成家就先被分了家,渔儿更是还没进我家门,承骁这头就摊上这样的事,我都替这两个孩子心疼得慌,这不,中午分家文书一写,我就带着承骁直奔你们家来了,说是通个气儿,实是我心里有愧,来与你告个罪。”
    卫氏倒极看得开,笑道:“其实没什么,陆老爷子也是为了几个孩子好,这不是坏事,且我们家看上的是承骁人品,更有你们家的家风,钱财倒不重要,不是什么大事,你呀,言重了。”
    再是没比卫氏这么一句话更叫陈氏熨帖的了,当下与卫氏道:“卫姐姐你也放心,今儿分家之时我也先把话放着的,承骁这孩子本就离家得早,如今才回来就因着我家那不成器的老二给分了出去,他心思豁达看得开,我却不能叫老实人吃亏。”
    “往后渔儿进我家门,霜儿出嫁了,他们小两口若自己还没置宅,那只管家里住着,若置了宅,想两个人甜甜蜜蜜过我就不凑热闹,等有了孩子,需要老人帮衬,我绝没二话的,马上就过去。”
    “我家大媳妇你也见过,是个极好的,保管着不叫渔儿因为被分出去就过得辛苦。”
    婚事还没定,就连要帮着带孩子都想好了,卫氏也是哭笑不得。
    不过她私心里是真替侄女高兴的,陆家要说真有哪里不好,约莫就是陆二郎小家子气了些,陆老爷子倒是看得开,也真舍得动手,只这么些微端倪,在尚有一儿一女未曾议亲的情况下就敢把家业给直接分了。
    这往后承骁和渔儿的日子怎么过,陆家二郎可就都掺和不上了,再有往来,那是亲戚情分,兄弟情义,可比搅在一锅里吃饭要清闲太多。
    她这般想的,当着陈氏却不好这般说,只是脸上笑意倒不掩饰,只半打趣道:“渔儿有你这样疼她的婆婆我是再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了。”
    这一声婆婆可给陈氏高兴坏了,眼都笑弯了去,笑着就道:“我是真稀罕你家渔儿呀,不瞒你,就冲你刚才话里那句婆婆,我现下就想提亲,明儿一早就让媒人上门来。”
    卫氏连声道:“别别别,我这侄女儿我也亲香着,你往后大把的日子同她一处,还是好一好我,别这么着急才好。”
    二人皆笑,陈氏笑好一会儿,止住了,含笑说道:“放心,我现在肯定不这么干,倒不是有心让你,实在是看我那傻儿子的好戏也很有意思。”
    把路上怎么逗的陆承骁小声与卫氏说了,自己边说边乐,最后道:“什么时候能把渔儿娶回家去,就看他自己本事了,我就只管跟旁边瞧乐子,不过他要哪天真敢再提亲事,渔儿若应了,卫姐姐你就也抬抬手。”
    听着还有这事,把卫氏也引笑了,仔细一想,“好像还真是,从没听他喊过渔儿名字,一直是柳姑娘、姑娘。”
    卫氏也乐了,这回格外好说话:“行,你只别说,他若什么时候敢开口,且能哄得我家渔儿点头了,我就依你的,应下了。”
    本是沉重的分家话题,搁旁人怕是会极为介意,到了卫氏这里,倒不看重,话题转到一对小儿女身上,谈笑间倒把婚事先半许了出去。
    陈氏对这亲事就愈发满意了,这是真真儿如卫氏所说,看中的是她儿子和她们家家风。
    谁不喜欢被人认可呢,陈氏心里就极欢喜。
    陈氏这里拿小儿子当纯情木头桩子打趣,和卫氏两人说起婚事来,一个敢提,一个敢应,殊不知,此时外院花厅,木头桩子陆承骁和柳渔说过分家一事后,倒没求婚,人家直接跳跃到交家底那一步骤去了。
    柳渔看着陆承骁递过来的钱袋,听他说里边有一百三十余两银子时,怔得一时不知该怎么反应,等回过味来,脸就热了:“陆伯伯分给你的家业,你放一百多两在我这里算怎么回事。”
    陆承骁想说这是怕自己果真有个万一,这一趟赔了,这一百三十两,好歹能让柳渔把绣铺开起来了。
    可他也清楚,自己这么说的话柳渔是决不会收的,便只道:“我现在所有的家业凑一块,就只有四百三十两,我爹分给我的四百两,以及这些年攒下的零花。这趟行商,大部分银钱都成货物了,除却路上花用的,银钱还是留一些,真有什么风险,有这一百多两也能东山再起不是?”
    话是对的,分散风险。
    “可你放我这里做什么,放自己家里,或放陆伯伯陆伯母那儿不都行。”
    这话是明知故言了,因柳渔脸已经渐渐红了起来。
    陆承骁唇微弯,忽而低下身子,微微靠近柳渔,抑住想亲昵些唤她渔儿的冲动,略去称呼,轻声道:“我这次回来,就来提亲,可好?”
    他离得太近,偏声线也极好听,柳渔心跳不争气的快了起来,自觉脸热,殊不知在陆承骁眼中,她的耳珠已经一点点染作了胭色。
    陆承骁心跳也不对劲了起来,他喉头微动,这一回却没退开,而是直视柳渔,直瞧着她连双颊也渐渐染上霞色,复问一句:“好不好。”
    声音微哑,更添旖旎。
    两人离得极近,四目相对,呼吸和心跳都乱了节奏。
    陆承骁敏感的嗅到空气中有一种清浅的似有若无的香,他极艰难的,才能让自己的呼吸显得平常一些。
    那一声好不好,像有魔力一般,柳渔嘴唇微动,竟是想就那么应下来。
    陆承骁的视线不觉就被吸引,鬼使神差般的就想靠近。
    “承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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