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徐陶从县衙出来,他扶了扶官帽,脸色难看,呕了声道:“快拿远点!”
    衙吏捧着个大匣子,里头装着萧骋的人头。
    在山上挂了几日,头颅都散发着臭味,熏得徐陶一路干呕,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东乡县连续数年平安无事,他就是个闲职县令,何曾遇到过乱党藏匿、朝廷起兵之事?就连县衙大牢他都没有踏足过几次,更莫说亲自送死人头颅这种差事了!
    进到内牢,他又是被凄厉的惨状骇得险些跪下。
    赵庸头发散乱,浑身皮开肉绽,指甲也全给拔掉了,狼狈不堪地挂在铁链上,就这么个形象,哪里有传闻中第一权阉的模样?
    但他似乎听到动静,眼眸睁开一条缝,往这里觑了眼,那眼神凉飕飕的,像蛇爬在身上一样,令人脚底生寒。
    徐陶吓得一个咯噔,忙走到旁,强撑着笑说:“沈大人,东西给取来了。”
    他并不知沈青鲤究竟是个什么官职,但那奉旨来剿贼的神威将军都对他毕恭毕敬,徐陶一琢磨,反正是个厉害人物没跑了。
    是故小心翼翼,有求必应。
    尤其是对前面那把官帽椅上坐着的姑娘。
    沈青鲤让南月取来头颅,面对面地放在赵庸跟前,让萧骋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就这么瞪着赵庸。
    赵庸的脸色说不上好看,但他若不是个内心强大之人,又怎么能混上这个位置?
    见惯了东厂和锦衣卫的残忍手段,他甚至可以面无波澜地面对自己儿子的头颅,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南月冷嗤道:“你看清楚,萧家全军覆没,你再强撑,这一次也没有人会救你了,看着自己儿子的头颅,滋味不好受吧督公大人?”
    儿子。
    赵庸脸上的表情有片刻的凝滞,但很快又释然了。
    都走到这一步,秘密又有什么要紧的呢?
    不过难怪……
    霍显扣了一个萧元庭就敢与他叫板,原来是知道内情。
    思及此,赵庸喉间溢出声冷哼。
    南月气急,连日来的耐心都要耗尽了,不禁往他腹部狠狠一踹,喝道:“快说,解药的配方究竟是什么!”
    赵庸呕了口血,却是愈发狰狞地笑着。
    他像是发癫一般,压着嗓音说:“想要解药,你让他亲自来与我要,让他来,父子一场,我还有话没问他,但是……”
    他对着南月讽笑,“你主子孝顺,他早就准备好陪我这个老东西一道走。”
    “呸。”南月勒住他的脖颈,“谁他妈跟你是父子,就你也配!”
    蛊毒发作的时间在月末,若没有解药,通常持续半月之久,而这半月里,中毒之人将会一点一点痛苦衰竭而死,眼下已经过去十二日了。
    而赵庸显然已经生无可恋,因为他知道这解药交是不交,他都没有好下场。
    他当然想带着霍显一起死,也算死得其所。
    霍显那么了解赵庸,他定是早早预料到后果,无论赵庸是死是活,他都从他这里拿不到解药……
    沈青鲤皱着眉头有些心急,扭头想与姬玉落商量,却见她攥着鞭子,丝毫没有在意对面的审讯,搭着眼帘,目光不知落在哪里。
    沈青鲤的话通通咽了回去。
    只记得那天夜里他带人赶到时,萧骋父子都已经断气了,姬玉落就跪在地上,撑着霍显整个人的重量。她抱着他,没有说一句话。
    自那以后便时时出神,就像现在一样。
    半响,姬玉落回过神,轻轻抬了下眼,缓缓起身,没什么情绪地说:“南月,他年迈体弱,你注意力道。”
    她边说边靠近赵庸,用短鞭抬起赵庸的头,说:“你看,都快没气了。”
    赵庸同样看着姬玉落,他平静地笑了一下,说:“是我小看了姬崇望,满口虚伪仁义的家伙,竟能养出你这样非同一般的女儿。”
    姬玉落却是不急不慢地说:“姬崇望就是一条狗,养我,他也配?”
    似是没有想到姬玉落会这样说,赵庸略有些意外地抬了下眼,可惜他如今落到这个境地,纵然心有惊诧,却也很难生出更多新奇。
    他亦是冷笑一声闭上眼,一副诸事不理,油盐不进的模样。
    徐陶缩在角落,又怂又好奇地往这里看,见姬玉落手上把玩着短鞭,以为她要狠狠往他身上抽去,谁料她只是侧过身子,露出背后的那颗瘆人的头颅。
    语调又轻又慢,“对付这样的硬骨头,怎么能用蛮力呢,何况是我们有求于人,自当以礼相待。南月,把萧大人的两只眼睛挖下来——”
    她停了停,温和地说:“给督公煲汤喝。”
    南月顿了一下,立刻就掏出匕首将那眼睛挖了出来。
    血肉横飞,角落传来徐陶的呕吐声。
    赵庸的眼皮跳了一下,他猛地睁开眼。
    四目相对,姬玉落的唇角微微弯起。
    她真真是长了张人畜无害的脸,不说话时纯净得犹如天山上的雪莲,至少赵庸很长一段时间都被这张脸骗了,以为她就如外头传言的那般胆小可怜,是和霍显永远不会有交集的两个人。
    而她,不过是他给霍显挑的棋子!
    一颗棋子而已……
    姬玉落仿佛能窥见他的心思,看他眉尾微不可查的抽搐,语气更柔和地说:“一碗补不够,就两碗,两碗不够就三碗,除了眼珠子,还有耳朵、舌头、鼻子,嗯……也不知道脑浆的味道好是不好。”
    她故作苦想,说:“没关系,县令府中的厨娘最善调料,一定让督公满意。”
    被点名的徐陶已经吐虚脱了,闻言又是重重“呕”的一声,顾不得别的,撇开衙役就往外头跑。
    沈青鲤摸了摸鼻子,知道姬玉落不止是说说而已,因为南月已经命人架起了铁锅。
    她是要折磨死赵庸。
    在赵庸面前将萧骋的头颅剖开,就仿佛是当年赵庸当着她的面,一刀一刀捅死乔小公子一样残忍。
    她也知道,赵庸救不了霍显。
    这么一来,便苦了宫里来的太医们。
    赵庸那条路走不通,就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这些平日里互相攀比医术的太医身上,然而这些人无事时总觉得自己的医术高人一等,真到有事,却个个不敢下定论,你推我挡,恨不能把自己贬到土里:
    “这蛊毒乃是关外之术,我等只有耳闻,却从未真正遇到过啊,要不,要不先用人参吊着……”
    “这,只剩三日,便是华佗在世也没有法子啊。”
    “老臣医术不精,实在不敢冒然为霍大人开药,不若广招天下名医,共同会诊如何?”
    “是啊,是啊,就我们几个如何能治……”
    沈青鲤又怎会不知,他们也是真真没有主意,那静尘师太呕心沥血四年尚功亏一篑,便是太医里真有本事的,也无法在剩下的短短三日内就想出解决的法子。
    然而姬玉落却管不了这么多,“砰”地一声,屋门被重重阖上,众人齐齐扭头望去——
    只见姬玉落面无表情地说:“想不出法子,那就日夜呆在这儿想,他要是死了,你们这些庸医就给他陪葬。”
    这还了得,霍显的罪名本就没有洗清,如今朝中还一堆人关心他是死是活,巴不得抓他回去再死一次,太医们也不知皇上为何派他们前来救一个乱臣贼子,为了个反贼舟车劳顿也就罢了,如今怎还要搭上自己的性命?
    简直荒唐!
    于是有人大胆拍案,道:“岂有此理,你、你敢!”
    姬玉落冷冷睥睨着他,当即就抽出了朝露的剑,眼看就要劈过去。
    太医惶恐,没料想这霍显娶的娘子竟还是个疯子!
    是谁说姬家长女温柔贤淑,莫不是与霍遮安呆久了,染上疯病了吧?
    他吓得往后跌去。
    此时,沈青鲤忙跳出来说:“别别别,别吵啊!”
    屋内顿时乱作一团。
    就在这时,门外倏地传来叩门声。
    彼时那兵刃已经悬在太医头顶上,眼看就要杀鸡儆猴之时,“吱呀”一声,门被推开。
    一个纤细婀娜的身姿出现在众人眼前,她撩开帷帽的一刹那,整间屋子都静了下来。
    知情的、不知情的皆是面露惊色,饶是姬玉落也意外地怔在原地。
    她说:“我可以救他。”
    作者有话说:
    久等~
    最后一个人物出场。
    后面大概还剩三章左右(不一定估得准,八九不离十吧
    【尝试】一下明天双更,尝试!日不了当我没说。
    第125章
    朝露手里抱着的剑匣掉落在地, 砸出“哐噹”一声响,打破了这诡异的宁静。
    她难得吃惊,先是瞳孔放大, 后又紧紧颦眉, 露出万分困惑的神情, 因为来人有着一张与姬玉落几乎完全相仿的脸。
    那是本被朝露亲手埋在湖边的姬玉瑶。
    不知首尾的太医更是瞪直了眼, 惊吓道:“这、这这这……怎么会有两个霍夫人?”
    唯有姬玉落最先冷静下来,说意外倒也不至于太意外, 她在承愿寺见到的那个白衣女子果然是她,只当初她一心在赵庸身上, 没有派人回去探查过。
    姬玉瑶, 其实一直都在承愿寺。
    姬玉落道:“朝露,送太医出去。”
    她侧了侧身子,将床头的位置让出来,平静地看着姬玉瑶, 说:“有劳。”
    姬玉瑶朝她弯了弯首, 走到榻前,便将药箱里的工具一一摆放整齐,专注地给霍显把脉。
    一身轻盈的白纱长裙, 让她看起来颇像是济世救人的神医,竟莫名让人很信服, 即便她根本没说自己从何处来,又如何能救霍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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