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宝儿咬牙说着,就连对楚四的语气也未见得多么好,不知是在迁怒他,还是为何。
    楚四丝毫不恼,只连连道:“我府中有御赐的药膏,是我大伯行军的良药,他营地里时常有人挨军棍受罚,用了此药效果奇佳,我一会儿便派人去取了给你送来,可好?”
    又道:“我不知你受了伤,今儿个才刚知,不是不来瞧你的,你莫生我气可好?”
    楚四见元宝儿不跟他说话,只伏低作小的趴在元宝儿跟前认错轻哄着,顿了顿,想了想,忽而又道:“你可是怪我上回没有将你留下来?”
    楚四隐隐约约意识到宝儿在迁怒他什么。
    他一脸愧疚。
    倘若他上回强硬的将他留在身边,他便不会遭到二哥的责罚了。
    楚四虽未查看到宝儿身上的伤势,可看到他趴在桌上丝毫动弹不得,又见不过才几日不见,他那圆滚滚的小脸便瘦了一大圈了,再见二哥今日脾气隐忍,便知,定是伤得不轻。
    楚四没有丝毫架子,只趴在元宝儿跟前一声一声关切的解释着。
    终于,数度轻哄之下,只见那元宝儿闻言,缓缓将脸转了过来,看了楚四一眼,道:“不怪你。”
    顿了顿,又咬咬牙道:“冤有头债有主,我是不会无故迁怒于你的。”
    元宝儿梗着脖子说着。
    楚四闻言,立马神色一松。
    又凑到他的跟前,温柔的询问起他的伤情。
    杵在远处的伍天覃隐隐有被这句话内涵到了似的,冤有头债有主?
    一时,摸了摸鼻子,又远远扫了那元宝儿一眼,见楚四趴在他的跟前,两人脸凑到一块,见了莫名有些不是滋味。
    一时,又抬着目光,见整个屋子里头一片噪杂,眼前齐刷刷的围了十余人,一个个粗鲁无比,伍天覃便又觉得闹心,一时大手一挥,冲着众人道:“都散了罢,这里是养病的地方,不是胡闹作乱的地方,今儿个爷便不罚你们了,记住,这里可是太守府,下回赌一回爷削一回。”
    伍天覃甩着手,蹙着眉淡淡吩咐着。
    这话一落,簇拥在软榻旁的十余人顿时一个个齐齐松了一口大气,一时一个个感恩戴德的溜了出去,转眼不见了人影。
    众人一走,屋子里倒是清净了下来。
    伍天覃背着手,走到了元宝儿跟前,扫了那元宝儿一眼,嘴里冷哼一声道:“哼,既然还有精力赌钱,看来身子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那么依爷看,也用不着这么多人将你伺候了。”
    说着,伍天覃目光一扫,落到了屋子留下来的小六等人身上,看了几眼,道:“你们几个打明儿个起该回哪儿回哪儿罢,这狗东西既然如此皮厚,依爷瞅着,爷用不着你们伺候了,省得浪费了府中大量的人力物力。”
    伍天覃淡淡说着。
    不想,话刚落,便见那小六脸上一急,立马上前一步道:“爷,使不得,使不得啊,宝儿……宝儿身上伤了筋骨,伤得厉害,如今连身子都还翻不了呢,更甭提吃喝拉撒,他前几日一直吃不下东西,还是打昨儿个起爷吩咐厨房备了一应吃食过来才勉勉强强用了几口,这会儿还虚弱得厉害,实在是离不得人照看啊。”
    小六急急劝解着,顿了顿,又着急忙慌道:“许是伤势过重,这几日夜里宝儿夜夜睡不安稳,每到夜里便发起烧来,他实则是昨儿个夜里烧得厉害,嘴里没味,身上伤口又疼得厉害,加上一连着趴在床上几日动弹不得,这才心情郁结,小的们这才咬咬牙自作主张将西院那帮人喊来热闹热闹的,并非有意要做局赌钱的,小六保证往后再也不让宝儿赌钱了,还请爷不要遣散了小的们,至少也得等到宝儿能够下得了榻了,吃喝拉撒不让假手于人了,再遣了小的们几个才成啊!”
    小六见爷要遣了他们几个,对宝儿不管不顾了,一时急得恨不得原地跪地求情了。
    伍天覃闻言,又似隐隐被番话给说动了,良久,只见他摇着扇子,扫了眼那趴在桌子上,乌龟似的人儿道:“哼,你保证了,那其他狗东西呢?”
    伍天覃淡淡抬着下巴问着。
    第127章
    “宝儿——”
    小六自是听懂了伍天覃的意思。
    那明晃晃的明示加暗示,可不就在等着宝儿开口服软么。
    一个说打便险些将个半大的孩子几板子打死的人,小六丝毫不会怀疑他的话里的权威性。
    于是,小六只得着急忙慌的劝解着宝儿。
    却见那元宝儿咬着牙关,将小脸转了过去,梗着脖子就是不开口,就是不服软。
    眼看着这主仆二人今儿个又要彻底对峙上了,就在这气氛僵持之际,这时——
    “那可是本少爷的凤囚凰?”
    忽见那赫三冷不丁的用扇子指着窗台上挂着的那个金灿灿的笼子,骤然大声开口质问着。
    许是赫三这声音有些大,且声音隐隐有些暴跳如雷的味道,一时引得伍天覃的目光从元宝儿脸上移开,顺着那赫三所指的方向看去,赫然只见那窗口,昨儿个伍天覃提来遗漏在这儿的那鸟笼子悬挂在了窗子上,只见此刻笼子上小金门敞开,原本里头的那只绿山雀早已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
    只见赫三暴跳如雷的将那金鸟笼取了来,气得脸色发青,面目扭曲的将金鸟笼子朝着伍天覃跟前一递,只恨不得跳来跟他干仗道:“二哥,我的凤囚凰,这是不是我的凤囚凰——”
    赫三高高举着笼子的手隐隐在颤抖。
    整个人已气得龇牙裂目了。
    伍天覃目光落在了赫三五官扭曲的面容上,半晌,目光一移,复又落到了赫三手中的鸟笼子上,随即,额头上好不容易消散下去的青筋又开始一点一点鼓了起来。
    只见那金灿灿的鸟笼子上,不仅小金门消失不见了,就连鸟笼子上头那颗拇指盖大小的红宝石也已不见了踪影,并且,除了红宝石,就连笼子外头那一颗颗十几颗米粒大小的绿宝石也跟着齐刷刷地不见了踪影。
    整个金笼子上头满目苍夷,剩下的全部都是宝石被扣弄走后,一副残缺不全的痕迹。
    而更令人瞠目结舌的,笼子里,摆着一小蝶碎糕点屑,此刻,里头三只黑不溜秋的不知是小鸡仔子还是小鸭崽子,正扑腾着翅膀,在笼子里悠悠啄得正欢了。
    赫三的宝贝,洛阳名家古大师去世前的最后一件遗作这会儿怼到了伍天覃的跟前。
    甭说赫昭楠了,就连伍天覃的胸口此刻都跟着剧烈收缩着,血管里的血压急剧膨胀着,好似随时随地要跟着爆裂开来似的。
    伍天覃一时闭上眼睛,喘了口气。
    他昨儿个将这鸟笼子遗漏下来,不过是想将那绿山雀儿捎来给那小儿逗闷的,他料想他放不过他那只雀儿,却也猜测他最多不过是气不过将他那只雀儿偷偷给放了罢了。
    不想这个遭人恨的小财迷,竟连那笼子上的宝石全部被他给抠弄走了不说,还将赫三的宝贝养起了鸡崽子鸭崽子。
    他怎就那么浑呢。
    他怎就那么会气人呢。
    伍天覃活了整整二十年所受的气,赶不上这两个月所受的气多。
    伍天覃一时一个头两个大。
    睁开眼时,伍天覃嗖地一下咬牙朝着趴在桌子上的那小儿脸上扫了去,却见那小儿丝毫没有半分畏惧和害怕,反倒是将小脸嗖地一下转了过来,面无表情,高抬着下巴,死死的怼着小脸与他对峙着——
    整张面无表情的小脸上,好似在龇牙咧嘴恶狠狠的说着:来啊,有本事打死我啊!
    伍天覃一时气得够呛,然而,目光在那张消瘦了一大圈的小脸上掠过后,胸腔里头滋滋往外冒的怒火又一时给堵住了似的,只不上不下,进不来,又出不去的。
    最终,伍天覃气得朝着无辜的小六面无表情撒火泄气道:“还不赶紧将这个屋子给爷收拾干净恢复原样了,瞧得爷闹心。”
    又咬牙切齿的冲着那元宝儿道:“元宝儿,你个好样的,半身不遂了也挡不住你惹祸是吧,今儿个你的账爷一笔一笔全记在账本上了,待你伤好了后,爷要一样一样跟你清算,哼。”
    说罢,伍天覃将袖子一甩,转过脸来去时,瞬间换了一张和善的脸面,不想,还没来得及开口,却见那赫三早已气得浑身打颤,满目癫狂,只嗖地一下,举着扇子朝着趴在那桌子上的元宝儿浑身发抖,怒目而视道:“元宝儿,你……你个胆大包天的狗奴才,竟敢损坏本少爷的凤囚凰,你……你拿命来,本少爷……本少爷今儿个非要宰了你不可——”
    说着,便气得发狂要朝着元宝儿削去。
    伍天覃见状,立马眼明手快的抬臂将手一栏,随即飞快一边将手臂搭在了赫三肩上,一边从赫三手中那将装了三个鸡鸭崽子的金笼子接了过来,一边将人攀着缓缓往外推,边推边开口劝解着,语气中难得夹杂着几分温和和赔笑道:“来,三弟,二哥平日里待你如何?你放心,今儿个这笔帐记在二哥账上了,二哥自不会赖账的,你放心,元宝儿那狗东西爷放不过他,他反了天了他,又是赌钱,又是作乱,连养病都养不消停,如今竟还作乱到你头上来了,你放心,二哥定会好生修理他的——”
    伍天覃刚忙将人往外推着。
    却见那赫三急红了眼,朝着伍天覃激动咆哮道:“那是我娘的遗物,那是我娘的遗物,他敢损坏我娘的遗物,我……我跟他拼了我——”
    “好好好,二哥知道,你先冷静,莫要激动,你娘的遗物,二哥知道,你放心,二哥定会做主给你讨要了来的,一准将你的凤囚凰修好了,保管恢复成原样,瞧不出任何一点瑕疵如何。”
    “来,去二哥的书房,二哥书房里的宝物随你挑如何,你不是中意二哥书房里的那座八宝琉璃塔么,西域来的宝物,二哥送了你如何?还有那件珊瑚玉树?还有挂在二哥书房里的那副《烟雨图》二哥也送了你如何?对了,上月里二哥得了对古琵琶,你不是喜欢听芜儿弹奏琵琶么,这么着,二哥将那对古琵琶赠了你,改日二哥组个局,请芜儿出山,给咱哥几个弹奏一曲琵琶,再来一回夜游护城河如何?”
    话说,伍天覃攀着赫三的肩膀,一路好言劝抚着,终于将那龇牙障目,满身咆哮怒火的赫昭楠给劝出了屋子。
    一上午,这下人房便闹了两门大官司。
    “你呀,跟三哥认识这么多年,我还没见过他闹过这么大的脾气,你可今儿个可彻底蛇打七寸,打到三哥伤疤上了。”
    “那凤囚凰,也就是那金笼子上的红宝石是三哥他娘临走前留给他的遗物,让他当作聘礼送给三哥未来妻子的,不然,一个鸟笼子哪值得他那么喜爱,走哪儿提哪儿的,四处显摆,恨不得刻脑门上了都。”
    话说,伍天覃将赫昭楠弄走了后,楚四不由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又宠爱的朝着元宝儿开口说着。
    说着说着,他自己也跟着摇头笑了起来。
    他今儿个算是瞧明白了,缘何宝儿会被打成这个样子,缘何上回二哥一气之下恨不得将人送给他了,实则是……实则是个不消停的啊。
    楚四总共见宝儿不过三回,可回回都在大闹天宫。
    头一回,在府外,以一人之力将那卫狄耍得团团直转,差点儿搅得整个护城河的龙舟赛都彻底歇菜了。
    第二回在他生辰宴上,他醉酒大闹画舫,以一人之力搅了整个夜宴。
    再有就是今日了,屁股都开花了,整个人都动弹不得了,却偏偏有能力,以这半残的身躯气得二哥咬牙切齿,闹得三哥恨不得要提刀杀人。
    确实是个能折腾的。
    只是,这个性子,这般折腾下去,他……如此娇弱,受得住么?
    楚四满眼宠溺和心疼。
    话一落,只见元宝儿从衣襟里头摸出了一颗鲜艳夺目的红宝石,朝着楚四跟前一递,只咬了咬唇道:“我……我不知是赫三公子他娘的遗物,四公子,你……你可否替我将东西归还于他?”
    元宝儿垂着眼,有些愧疚的说着。
    楚四闻言,一脸欣慰,看来宝儿虽浑,却并非是非不分,不过,看着躺在他手心的宝石,楚四想了想,道:“不打紧,只要东西还在,就无碍。”
    说着,却没有伸手去接,而是沉吟片刻道:“二哥今日出了血,势必会亲自过来讨要的,你一会儿交给他还能当作赎罪。”
    话落,楚四好言宽慰了宝儿一番,又帮衬着将屋子清理归位,与小六一道将人抬回床榻后,楚四直接回了楚宅,备了一应补品和御用的药膏给元宝儿送了来。
    作者有话说:
    今天就2更了,明天尽量2更。
    第128章
    夕阳西下,最后一抹霞光慢慢消退,府中开始渐渐点起了灯。
    屋子里,小荷花端着药进来,听到屋子里头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动静,只忙将油灯点上朝着床榻上一瞅,只见闹了一整日的宝儿这会儿总算是消停了下来,一动不动的趴在床榻上,似乎睡着了。
    小荷花瞅了眼手中的药,犹豫着要不要将人唤醒喂药,这时,小六轻轻推门进来了,见到这副景象,立马压低了声音道:“宝儿睡下了?”
    小荷花小声道:“还没吃药换药的。”
    小六道:“他昨儿个伤口疼一宿没睡好,白日里又闹了几起官司,心情不好,这会儿好不容易睡着了,且先让他安心睡会儿,先将药温在炉子上,待他醒了再吃罢。”
    小六一边说着,一边寻了把竹叶扇子坐到床头,轻轻给他打着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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