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知道玉衡帝宠爱刘贵妃,多少年了一直宠爱不减。
    可是谁也知道后宫宠妃多如狗,便是刘贵妃正当宠时,玉衡帝身边也没断了人,不过是刘贵妃得宠的时间更久些。
    魏得胜跟在皇帝身边这么些年没看出来,估摸着皇帝自己都不知道。
    结果人一死,什么深情痴情多情都一起涌上来,说句不好听的比死了亲娘都难受。谁也看出来了,玉衡帝这是真伤心了,这才半个月就已经快瘦成人干了,本来皇帝爱笑眼角就一堆褶子,这一瘦下来,容颜憔悴,皱纹就更多了,竟像生生老了三四岁一样。
    玉衡帝还没傻坏脑子,不过有时候眼前一堆事,他是真走不到脑子里去,魏得胜一提醒他也就明白过来,和刘贵妃说了句晚上还过来便摆驾去了太极殿。
    这稀松平常的一句话,把魏得胜浑身的汗毛都给竖起来了。
    总感觉皇帝要疯魔了,把刘贵妃当活人在这儿倾诉呢。
    可他明知道刘贵妃死了,和皇后明面上没闹僵,可是私底下宫里谁人不知帝后二人关系冻若寒冰?
    饼店的掌柜的已经处死,一干伙计也都杀了,淮阳王查出来的就是误杀,掌柜的近来不知得了什么怪病,皮肤渐渐溃烂,听偏方说要用砒霜来治,他便从小舅子的药房里买来了一些。谁知让伙计给混在了面粉里头,结果淮阳王把人才抓起来,就有毒死的消息不断传来。
    那是一家近半年才开张的饼店,在建康城很火红,一炉饼出来不消一刻钟就能卖光。
    那天早上买了那些饼的人,有的一家六七口一夕之间死绝,一直统计出来因为这毒饼便死了有二十多人。有命大的买回饼没来得及吃的,听闻此事就变卖了家产,往庙里一捐人家去做和尚了。
    这事无论怎么看来都是一桩意外。
    人人都这么看,可玉衡帝心里还是犯着拧,总阴谋论,疑心是皇后在背后使手段。
    和王皇后闹掰了,训斥太子刘贵妃死时他不够悲戚,怪责新安王屡教不改,不听他的话才有此祸事——
    反正能怨不能怨的人,皇帝都给怨上了,就宣城公主现在还能到他跟前,父女二人见面就是抱头痛哭。
    魏得胜冷眼瞧着,玉衡帝再作下去只怕都要众叛亲离。
    不过神奇的却是,朝廷政务玉衡帝还能正常处理,可除了这些就不正常了,要么就是去永禾宫和刘贵妃聊天;要么就是把自己喝的酩酊大醉;要么就是把自己喝的酩酊大醉和刘贵妃聊天……
    玉衡帝到了太极殿,看见谢显眼睛就是一热。
    他想起前些日子还和刘贵妃说起谢显,和萧宝信虽然算不得英雄难关美人关,可也算是才子佳人了,不知道生出来的孩子得多好看。
    贵妃的意思,就是想和萧家结亲,从萧宝信到萧宝树,就盯上萧家了。
    那点儿心思他明白,就想给自己儿子找个倚仗。
    萧家再和谢家联了姻,贵妃心里美的比萧家也不差多少。
    玉衡帝心酸,不如当时就应了她,也省得她死不瞑目。
    “皇上,节哀。”谢显心头一紧,皇帝肩膀耸动,眼角湿润,嘴角抽搐,可别当着他的面再哭上一通,好歹是一国之君,还大着他一辈,他没见过这个啊。
    当下不再废话,在路上写的诗誊写在一张纸上,此时双手从宽袍大袖中掏出奉上。
    ……仰昊天之莫报,怨凯风之徒攀。茫昧与善,寂寥馀庆——
    读到此处玉衡帝再看不下去,真就跟拿笔从他心窝子里剜出来的这么个意思,居然当着谢显的面哭了起来,涕泪横流。
    谢显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不当他是个君王这也长自己一辈呢,就没见长辈这般失态过。便是自己阿爹辞世,阿娘痛彻心扉,却也从未在他面前如此失态。
    当下向魏得胜使了个眼色,转身便退出门外。
    佯装没看见魏得胜仿若被抛弃的女子一般幽怨的眼神,谢显反手把门关上,玉衡帝的哭声反而更大。
    谢显叹了口气,他并不以置身事外的姿态看待玉衡帝,只是从未想到玉衡帝对刘贵妃用情如此之深。堂堂帝王,当着朝臣与近侍不顾体面放声痛哭,那得是心伤到什么程度?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那么天子心伤呢,威力也不比怒要小上多少。
    与皇后夫妻离心,誓同决裂;与太子父子失和,嫌隙丛生;连同新安王玉衡帝怕是都怨上了,新安王几番求见永禾宫,都被皇帝挡在外面。
    前阵子上蹿下跳的大臣们纷纷高挂免战牌,都消停了不少。
    似乎因为刘贵妃的死,整个政治平衡都打乱了。
    谢显分明看见,玉衡帝将整个朝局带入了波谲云诡的境况,动荡将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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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显没有去见萧宝信,尽管他的心已经飞到她身上,整颗心里都是她,迫切地想要见她。
    或许,该跟她说其实他并不是那么抗拒她。
    或许,该如实以告他早对她心之所属。
    只是如今他回到建康,背地里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多事之秋,他还是万事小心。他可以被指责被弹劾,不能累了萧宝信。
    可是,真的很想她啊。
    谢显在回谢府的车上连帘子都没挑,他发现,自从确定了心意后,他更加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早在谢显进宫复命,清风已经回到谢府向谢母报平安,等谢显从宫里回到谢府,府里早已经准备周到。谢母吩咐谢显回府不必先去见她,让他先沐浴更衣,再与她一同用晚膳。
    谢显到时,谢祭酒脸色阴沉地正往外走,看就知道是被谢母给撵出来了。
    “三叔。”谢显上前见礼。
    谢祭酒挑了挑眼皮,欲言又止之后将声音压的极低:
    “你才从宫里回来,和皇上说过话了?你可知道皇上到底是什么意思……朝中人心惶惶,太子已经是十天之内第三次被皇上当众斥责。皇上莫不是……想换储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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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中谢显所写诗句取自南北朝谢庄的《宋孝武宣贵妃诔》一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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