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天,因何作态!”
    “我若是天,为何昨夜会被困于宫中;我若是天,为何昨夜朱雀白泽敢阻我出宫;我若是天,为何科举舞弊都拿了人陛下和我却独独被封锁消息?我若是天,为何矛头都对准我的师友!”铁慈冷冷道,“有人试图一手遮天,孤便亲自击鼓。有人击鼓诉状,孤亦有状!”
    她转身,向大理寺走,众人茫然看着,大理寺门口的门子色变,下意识想关门,铁慈对他一指,他就不敢动了。
    “马和通说他有冤,击得鼓告得状,怎么,孤不行吗?”
    “孤没有仗势欺人,没有带兵施压,只做每一个普通百姓能做的事,孤,不行吗!”
    不知道谁喊了声:“行!”
    也有人藏在人群中道:“说你没有仗势欺人,只做寻常百姓能做的事,寻常百姓可拿不得盛都府推官。”
    “苦主自行捉拿罪人,这是帮盛都府轻省些。”铁慈道,“罪人多着呢,一个个来,不要急。”
    躲在人群里的人不敢说话了。
    血骑驰来,清退出一片空地,各大衙门之前原本都有不小的场地。
    铁慈站在大理寺门前,道:“不是要三司会审么,就在这里审,让全盛都百姓看着,到底是孤贪权舞弊,还是有人弄权做局……刑部黄卿!大理寺李卿!都察院巫卿!”
    三声宛如春雷炸响,整个大理寺前都陷入寂静。
    人群后,慕容翊抱臂看着,偏头和慕四说了几句话,慕四转头去了。
    片刻之后,众目睽睽之下,门子战战兢兢探出头,颤声道:“……我们大人上朝了啊……”
    丹霜冷冷地道:“应对谎言,视同欺君。”
    门子吓得腿一软,把头又缩回去了。
    铁慈笑一声,道:“上朝去了,孤就等。一直等到你们出来为止。不过如果届时是从门内出来,尔等自己掂量。”
    话音未落,三位翎顶辉煌的大员便急急冲出了门。
    铁慈呵呵一笑。
    这三位今早不会去上朝的,要等着盛都府审出供词,第一时间赶去盛都府审案呢。
    三位大员脸色也不好看,因为他们并不都是主官,但名字被太女精准地叫了出来,说明太女一切心中有数。
    比如刑部尚书就不知道昨夜变故,今天照常上朝,因为他不是萧氏或者容氏派系的人,他曾经就学于贺梓徒弟的门下,算是贺梓的徒孙。
    大理寺卿也不在,大理寺卿是大乾朝资格最老的老臣之一,年纪大了,一向不参与朝中派系,也不管事。目前都是这位李少卿主持诸事。
    但整个大乾朝廷都知道,三法司之中,这位大理寺卿分量最重,只是没有人请的动罢了。
    铁慈看见他们,一摆头,道:“给三位大人看座。”
    便有人一字排开桌案,照平常审案公堂一般安排三位大人坐了。
    因为是在临近贡院和登闻鼓院的大理寺首告,所以大理寺少卿坐了主位。
    三人从未在露天众目睽睽之下审案,但也只好苦笑拱手,十分不自在地坐了。
    李少卿坐下时,对随从使了个眼色,便有人小跑步悄然离开。
    铁慈看见了只作没看见。
    她就站在等便奉命一审壬申年春科举舞弊案……”
    铁慈道:“错了。”
    李少卿:“……”
    “敢问少卿奉谁之命?”
    李少卿哑口。
    这要换任何人问他这句话,他能脸都不变回答奉圣命,但是现在人家皇太女当面杵在那,他敢说?
    “舞弊案昨夜马和通首告,半个时辰后沈谧等人下狱,其间陛下所在的重明宫和孤所在的瑞祥殿都未接到任何消息,而今日刚刚上朝未久,此案尚未有任何陛下旨意出午门广场。科举大案是否需要三司会审,以及主审是哪几位,都该由陛下钦定,李少卿,主审官陛下未定,你奉的是哪门子的命?”
    三位大员脸色涨红。
    皇太女把持道理,他们无言以对。
    严格来说,昨夜为了抢时间,根本没管规矩,本以为今早一定能拿到供词,到时候群臣一逼,陛下必须要下令彻查。
    但是现在供词没有,陛下没有旨意,这案子该谁审还没定,他们无权审理。
    熟悉朝廷规矩流程的百姓们也嗅到了奇怪的味道,开始交头接耳。
    “马和通首告科举舞弊案,得等陛下下旨。三位大人,现在你们该审理的,是孤击鼓鸣冤案。”
    “孤有三状。”
    “一状,告谨身殿大学士萧立衡,栽赃陷害壬申科应试举子沈谧戚元思等人,构陷罗织舞弊罪名,以期入太子太傅贺梓,太常寺卿段延德以科举舞弊重罪,攀咬储君,搅乱朝政,毁我大乾之基。”
    “二状,告盛都府少尹及推官等人,得萧立衡授意,未经陛下旨意和有司审理,便私设刑堂,对举人用刑,意图屈打成招,炮制冤案。堂堂京都父母官,得陛下信重栽培,却甘愿为人鹰犬。”
    “三状,告以上诸人,矫诏乱政,擅拿无辜,煽动学潮,冲击国器,欺君在先,愚民在后!”
    三段话干脆利落,字字清晰。
    上头的三位大员脸色连变。
    下头的学生百姓忽然噤声。
    忽然有人凄声大喊:“她在撒谎!她在试图为自己脱罪!我亲眼看见他们作弊!我亲眼看见的!”
    人群分开,一个满身狼狈的男子在兵丁护送下闯入,眼眸发红,浑然不惧指着铁慈。
    正是马和通。
    李少卿微微松口气。
    他先前命人赶紧去把马和通带来,好在人来得很快。
    马和通一出现,就引起一阵骚动,他本就是此次春闱呼声极高的才子,很多考生认得他,顿时纷纷呼喊马兄。
    李少卿急忙道:“马和通,你既然夜半翻登闻院击鼓,想必有天大冤情,既如此,你且细细说来。”
    马和通咬牙道:“几位大人!学生亲眼所见,那沈谧等人,一路备受优待,盘查时他人从头查到脚,我……我还被脱了裤子。轮到沈谧等人,号兵看也不看便放行!他和戚元思等人的号房,更是最好最避风的位置,接连三场,场场如此。试问大人,除了戚元思之外,沈谧等人出身平常,沈谧更传说是罪人之子,若非身为跃鲤书院学生,若非和皇太女相交莫逆,何以能有如此优待!”
    他这么一说,便有人大声道:“对了,他还写过《慈恩传》,为皇太女歌功颂德呢!他在书中自己说自己是被皇太女拯救于寒微之中,言辞之间,感激涕零,呸,无骨文人!”
    “对啊,我也看过《慈恩传》,皇太女既然笼络了他,自然要照应到底,这照应可真细腻。从检查到成绩,一路照拂!”
    马和通悲愤地道:“而我!反复盘查极尽羞辱坏我心境且不说,号房是最差的,三场皆如此!而且我还吃坏了肚子,跑了七次茅厕!这若非有人安排,这普天之下的坏运气都到了我身上不成!”
    他这话一说,众学子感同身受,齐齐唏嘘,有人鄙弃地对沈谧吐口水。
    铁慈没说话,看着沈谧。
    这境地对沈谧他们很残忍,但是如果熬不过这场风浪,日后也难有建树。
    沈谧脸色苍白,迎着众人目光,上前一步,先对上头官员和铁慈行礼,才道:“马兄所言,确实如此。”
    众人没想到他会承认,一时哗然,骂声四起。
    沈谧却紧接着道:“但是我并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戚兄等人亦如此。我等就读书院,寒窗多年,自认为学识有储备,心境亦平和,并不觉得盘查严苛与否,或者号房位置好坏,能决定我等前途。既如此,又何必枉费心思,大张旗鼓,引人注目?”
    马和通涨红了脸,刚要驳斥,沈谧道:“小弟想请教马兄几个问题。”
    马和通冷笑道:“想狡辩吗?你问便是!”
    “马兄待遇确实极惨,正如你所说,惨到让人疑问,何至于霉运如此?既然霉运不该如此集中,那就应该是故意人为。试问马兄,你得罪了号军或者考官吗?”
    “自然没有!”
    “再问马兄,除了相邻的你我待遇相差极大,引得你印象深刻,愤懑在心外。我们身边其余人等,还有人有马兄这样的遭遇吗?”
    “别人盘查都比你几人严苛!”
    “应该说绝大部分人都严苛。但后面号房安排呢?肚腹不调呢?”
    “……我不知。”
    沈谧转向学生人群,“请问诸位,还有人和马兄一般遭遇吗?”
    人群沉默。
    倒霉成这样的,千年难遇,到哪找第二个。
    “先前说过,太过巧合就是刻意。马兄你想,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就是这整件事都是安排好的,安排好你和我相邻入场,安排好天差地别的待遇,让你亲眼看见并被刺激,安排好最后你名落孙山,给你最后最沉重的一击,逼得你热血满胸,愤而击鼓鸣冤,揭开所谓舞弊大案!”
    马和通慢慢瞪大了眼睛,似乎有点反应不过来,又似乎被这个处心积虑的可怕可能而惊住。
    人群也静了静,有人露出思索之色。
    “马兄你回忆一下,在你去击鼓之前,是否有人暗示或者指引了你登闻击鼓之事。”
    马和通似乎又被击中。
    人群中微微骚动,有人大声道:“你倒撇得干净。但或许就是你们故意的呢,毕竟马兄才华绝世,本就今科必中,你们故意排挤马兄,好去掉一个竞争对手,事后还可以以此为借口狡辩!”
    马和通眼底又燃出灼灼的火。
    “会试人才无数,排在必中榜上没有五十也有三十,这得什么样的蠢人,才会选择不去自己努力,而用这样的方式去一个个排挤掉竞争对手?排挤得过来吗?自己闷声考中不是更好吗?再说就算真用这种蠢法子排挤竞争对手,那也该对山南苏兄,利州何兄,会川常兄等人下手啊,毕竟在大家排的才子必中榜上,这几位可都排在马兄之前呢!”
    铁慈一招手,有人递上今科中榜举子名单,铁慈翻了翻,笑道:“山南苏修,利州何释卷,会川常远……嗯,除了常远因品行不端最后黜落,其余倒都中了,苏修还是会元。”
    这结果众人都知道,一时更多人陷入深思。
    沈谧又道:“还有很关键的一个问题,众所周知,会试试题是临考前在承乾殿内由正副总裁拟定后报请陛下酌定。随后便由大军护送入贡院,之后贡院大门紧闭,重兵把守。在下等人一介区区书生,又是如何得到考题呢?”
    那位副都御史阴恻恻地道:“寻常人自然是得不到。”
    铁慈眉一挑,“那你的意思是孤咯?”
    副都御史一笑,低头,拱手,道:“臣不敢。”
    是臣不敢,不是臣不认为,这老阴阳语气谁都听得出。
    铁慈听见慕容翊在他身后轻飘飘地和慕四道:“这说话语气风格,和老二有点像,让人看了就手痒。”
    慕四道:“所以二王子给您整不行了。”
    慕容翊道:“和老裘也像。”
    慕四道:“裘无咎给皇太女杀了。”
    慕容翊就笑起来,低声赞:“所以我和慈慈啊,天生一对!”
    慕四什么反应铁慈不知道,她自己麻得生生打了个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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