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师兄收弓,冷笑:“只能计算场内靶子上的箭枝数目,你的靶子已经跌出了场外,不能算了!”
    跌出场外的靶子足有四个,瞬间铁慈的损失比他还大。
    一场比试发展到了这个程度,你死我活,一波三折,过山车一样。
    场外静得落针可闻,都盯着铁慈,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能反败为胜。
    毕竟箭也没了,大家都没了,抢都抢不到,靶子也没了。
    木师兄弯弓指指铁慈,“认输吧,我会给你三分薄面,允许你半夜滚蛋。”
    铁慈笑了一声。
    “那可不一定。”
    然后她回身,道:“丹野,呼音,卫瑆。”
    丹野和卫瑆原本离得比较远,方才赶不上趟,此刻都策马过来,丹野眉毛都竖了起来,卫瑆也难得抬头盯着铁慈。
    铁慈指了指场地边缘,那是四根木柱,牵着绳子,围住了那个方向的场地,上头的靶子现在都已经断裂跌了出去。
    她道:“还记得我先前射靶上墙的事吗?”
    几人都点头,呼音丹野隐约明白了什么,眼底顿时一亮。
    “就那样。就那姿势。”铁慈指着那木桩,“一人一根,仰角三十度,”她比划了一个角度,“我说起,就同时开射,记住,一定要同时。”
    几人都点头,连卫瑆都动了动肩膀。
    铁慈发现他只要肯认真听,就没有不能理解的。
    “小圆脸,丹霜。”铁慈道,“你俩给我们掠阵,防止对方再次放冷箭。”
    丹霜箭术也很强,但是铁慈需要一个耳目极其灵敏的人给她做好后卫,因此留下了丹霜。
    她又嘱咐了几句,丹霜点头,拍马向前,和小圆脸一左一右,冷眼对着那一边。
    蹄声嗒嗒,在场中重新响起。
    这回场内外都很安静,大家屏住了呼吸。
    看那四骑交错飞驰,马上骑士忽然齐齐矮身,将自己挂在了马侧。
    和先前铁慈射箭飞靶一样的姿势。
    众人嗷地一声都激动起来,然而此刻四人对面并没有墙,就算有墙,再钉靶子也无意义。
    下一瞬铁慈道:“起!”
    咻咻咻咻。
    四箭从马身之侧起,斜斜向上,划开一条凌厉的线,仿佛要贯穿云天。
    下一瞬嚓嚓连响,四箭同时入柱。
    同样巨大的向上的冲击力,带着四根柱子同时飞起。
    众人目光随着那柱子飞向高天。
    嚓嚓声响,丹霜和小圆脸同时拔刀,砍断了身侧围场的绳子。
    拖拽之力顿时消失,四根柱子带着绳子飞出半丈,再几乎同时落地。
    此时可以看出四人膂力高低,铁慈和丹野仿佛,呼音和卫瑆稍弱,卫瑆又略弱一些,毕竟他还是个孩子,孩子能和西戎女和卓差不多的膂力,已经很了得。
    这就使那四根柱子带着绳子落地的时候,竟然还能维持差不多的直线。
    而整个围场的正方形,此刻变成了长方形,虽然绳子断了,框还在,那框,再次将落地的靶子框在了场地内。
    一霎死寂。
    片刻后,爆发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
    这一刻不管是敌是友,喜欢或者是讨厌,都禁不住拍遍栏杆,拍红手掌,要将这无与伦比的争斗、难以企及的人间巧思以最狂热的情绪庆贺。
    就连师长们都纷纷起身,合掌而赞。都觉得今日这无心一比,大抵从此要成为书院传说,足可代代流传的那种。
    已经命中注定要吃屎的戚元思都在拍围栏,大抵已经忘记了便便的芳香。
    万众欢呼声里,铁慈却再次转身,不知何时她弓上又多了一支箭,在众人呼声最高,连木师兄都心神浮动看着那四柱的时候,满弓,上弦。
    对准了木师兄。
    第98章 爱你的形状
    铮声嗡鸣,震动空气,掀翻书院的欢呼声都似要被压下。
    欢呼声截然而止,再次静得落针可闻。
    众人耳中仿佛成了真空,而眼底都倒映着那流星般的箭,与之同时浮现于眼眸中的,是无尽的惊恐。
    猛人叶十八,这是又要做什么?
    当众杀人吗!
    众人的鸡皮疙瘩瞬间起了满身,汗毛竟在夏季感觉到无限凉意。
    木师兄此刻感受到了先前铁慈的震惊。
    那箭出现得莫名其妙,来得神出鬼没,射得不可抗拒!
    身边的人再次拼死往他身上滚,但都慢了一步。
    死神将携狞笑至!
    他只来得及竖起盾牌,整个人都来不及缩起来。
    铿一声。
    木师兄只觉得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巨力撞在了盾牌上,撞得他头脑嗡鸣胸口剧痛眼前一黑,整个人像被重锤砸中,随即肩膀炸裂般的痛,整个人被那股巨力带飞而起,一仰头看见漫天的红色的云。
    他迷迷糊糊地想,怎么会有那般红的云……
    而场外学生们,看见的便是那箭撞上了盾牌的边缘,然后刺破比较薄的边缘,穿入了木师兄的肩膀,再带着大量喷溅的血迹飞出他的后肩,而半空中一蓬鲜血纷落,喷了那些抢上来救人的人一头。
    “砰”。
    人体重重落地。
    扑上来却没接住的人们啃了一地的泥。
    人群呼啸,似要掀翻了书院,同伴策马狂奔,无数人跳过围栏,师长们纷纷冲出。
    躺在地上自己血泊里的木师兄艰难地抬头,隔着人群缝隙,看见对面铁慈冷冷高坐,弯弓竖在身前,将她的脸和照耀在颊间的日光割裂,一半人间,一半神魔。
    而在更远的地方,正在包扎伤口的容蔚忽然抬头。
    他的脸亦半明半暗,笑意于此处亦被分割,像一尊诡异的玉像,将红尘冷冷遥望。
    他忽然于心间生出无数后悔和惧意。
    不该来的……
    他艰难地竖起手掌。
    身边几个一直保护着他的人会意,抬起他,迅速蹿入了不远处的树林。
    铁慈冷冷看着,没有追。
    乱成一团的武场边缘,容蔚和卫瑄肩并肩坐着。
    卫瑄本来准备慢慢小心地处理容蔚的伤口,他的伤有点麻烦,箭头有一半没在肉里,虽然没带倒刺,但是隐约闪着蓝光,明显有毒。而且那个位置也靠近腕脉,硬拔剧痛还是小事,她怕一不小心,就伤了筋脉,废了那只手。
    书院有医堂和随堂大夫,但是这样的伤,肯定是处理不了的。
    卫瑄想着还是出书院找名医处理好了。一转眼就被那边吸引了目光,惊道:“叶十八要做什么!”
    “做什么?”容蔚笑道,“替我报仇啊!”
    他似乎心情很是愉悦,语气和眼眸,都弥散着笑意。
    卫瑄听着,没有多想,羡慕地道:“十八是个强的。先生,可惜我没他强,我不能帮你报仇。”
    “你不是帮我挡箭了吗?这也是救命之恩。”
    卫瑄眼睛亮亮地转过头,“这是我该做的。先生,十八帮你报仇也是他该做的。如果不是你,他就中了冷箭,你也是他的救命恩人呢。”
    “这你就错了。”容蔚笑着摇摇头,“是他先帮我挡箭的,由此引来杀手,那时我困住了他,导致他不便躲闪,那自然该我替他解决。否则以他之能,何至于躲不开那暗箭。”
    卫瑄笑道:“先生就是这么明事理的人呢。所以我们帮先生挡箭都是自发而为,先生不必放在心上,以之为恩义。”
    容蔚一笑,盯着铁慈那边,看见木师兄等人逃进了树林,随口道:“不是恩义,那是什么?”
    卫瑄忽然便红了脸低了头,犹豫半晌,小声地道:“十八应该是履行弟子之道,而我……”
    她话没说完,就看见容蔚已经捏着那露出来的半边箭头,自己将箭往外拔。
    她惊呼:“别!”
    但是容蔚根本不理会,不仅自己拔,还慢慢转动,让箭头避开重要筋脉,卫瑄看得自己手臂都软了,想要拦不敢,想要帮忙却不知如何帮,眼看那血汩汩流了一大滩,日光下容蔚面容平静,还在闲闲和她聊天,额头却如雪苍白,沁出无数闪亮汗水,急得猛翻自己袖袋,掏出一枚紫金色药丸,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塞在容蔚嘴里。
    容蔚平常倒也不会随便吃别人东西,此刻却正虚弱,一时不防药物已经化成水进了肚,喉间清凉之气一片,显然不会是毒药。
    此时有人快步走了过来,一把按住他的手,同时大声道:“容兄!”
    容蔚痛得神智有些模糊,还以为在喊自己,低笑道:“哎,在呢。十八啊,别喊这么大声好吗?吓到我了。”
    铁慈不理他,按住他的腕脉,暂缓出血,又喊:“容敛之!”
    一柄伞缓缓飘了过来,伞下容溥的面容清透如水玉,神情却有些无奈,看一眼容蔚。缓缓摸出了一包针。
    铁慈是最近才知道,容溥竟然精通医术。尤其擅长脑病,卫瑄说她携弟来此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听说容溥擅医脑病,来求医的,谁知道来了之后容溥这里没什么治病的方法,倒遇上了铁慈。
    虽然擅长的是脑科,但是寻常处理伤口自然也不在话下。
    容溥上前给容蔚扎了一排针,止住了流血,又抹了些药物,道:“我这针一扎药一敷,伤口周围会有短暂麻痹,谁来搭把手挖箭头,我手不够稳。”
    又对容蔚道:“先生这般糟蹋自己的手法万不可行,没的别人还以为你在施苦肉计呢。”
    两人目光对视,各自转开。容蔚笑道:“受教受教,原来苦肉计可以这般用。”
    卫瑄走上前来,想说要帮忙,铁慈已经拉过容蔚手腕往自己膝盖上一放,道:“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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