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的声音。
    一切都安静下来。
    宁奕单手按着锡杖,冠顶的九枚金灿环扣,先前就被震得破碎,此刻整根金刚锡杖,九成部分都插入雪山山壁之中,只剩下末端的冠顶,那个僧人的尸体已经被震碎,一具枯骨,与自己当初在地藏菩萨庙顶睁开天眼,看到的朝圣者如出一辙。
    “地藏菩萨”的胸口,血肉早已经磨损殆尽,长久的年岁把他的血肉侵蚀地差不多了,刚刚估计是以某种秘术对敌,这种术法宁奕倒是没有见过,如今这根锡杖把胸骨砸得凹陷破碎,整具骨架都散了,当宁奕松开双手,这位先前气势威严的“假菩萨”,此刻便稀拉哗啦垮散开来。
    宁奕站在大雪山山脚之下。
    他面无表情,看着这位死不瞑目的“朝圣者”,道:“若你还有一口气,我倒是想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东境的邪术里有“搜魂”这种术法。
    以宁奕如今的神魂造诣,如果不避讳此手段的残忍,的确可以强行搜刮对面魂魄,来刮取自己想要的讯息。
    他回头看着那些动荡不已的“豆腐块”,在先前的打斗之中,损坏了一部分,这都是多年那些“朝圣者”居住的地方。
    如果有这么一位“假菩萨”存在。
    那么这些“愚民”,就不再不可理喻,而是相当的合理。
    “能让妖族天下的人类自由……这根本就是一个谎言。”宁奕喃喃自语,他没有睁开天眼,但望向那些风险动荡的木屋之时,眼神隐约波动起来。
    仿佛看到了当年搬进来艰难行路的“朝圣者”。
    从满怀期待,到挫折,再到坚定。
    再到最后,被洗脑,深信不疑。
    “这根本就是一场骗局,从没有什么圣人,也没有什么信仰,这里的神,菩萨,佛,都是假的,杜撰这些的幕后者,只是想要他们的‘愿力’。”
    宁奕低垂眉眼,注视着那位簌簌化为粉末落下的“地藏菩萨”。
    佛门也好,道宗也罢,都要靠香火度日子。
    这世间真的有愿力这种东西,但必须要信徒足够的多。
    执剑者古卷之中的“命字卷”,便证实了“愿力”的存在,虚无缥缈的命运可以通过某种手段来改变,愿力便是少数可以触动“命运”的东西。
    当年的徐清客,以自己一个人的寿命,推动命字卷,来掀起天都城的政变。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一个人改变了整座天都城的“命运”。
    这其实便是一种愿力。
    五百年来的隐忍,意念,埋下来的“因”,最终种出了“果”。
    他抿起嘴唇,目光望向大雪山的深处,那些朝圣者失魂落魄奔赴的“彼岸”,制造这一切的人,勾搭了一个所谓的“往生之地”……
    难道还能让每个人,都修出第三种长生法不成?
    这就有些荒谬了。
    古庙林立的尽头,便是让自己“白骨平原”觉得兴奋又危险的地方。
    与遗落的“天书”有关?
    宁奕不敢确认。
    他隐约觉得,做下这等布局,背后图谋必定极大。
    这样的“朝圣之地”,在妖族天下不知道还有多少处,在这蛮荒之地收集愿力,这是要做什么?
    这里的三教九流,诸多信仰,甚至有很多是从大隋那边传来……
    “是妖族的哪位巨擘做的,或者是……大隋?”宁奕的脑海里轰的一声,想到了一些不太敢确认的事情。
    两座天下,虽然相隔极远,但是彼此仍然有所关联。
    譬如太乙救苦天尊当年的坐骑,乃是妖族天下的涅槃大能,九灵元圣。
    同样还有一个传言。
    如今在妖族天下执掌一方霸权,坐拥整片东妖域的“金翅大鹏鸟”,与大隋的东土灵山,有着极其密切的关联。
    据说在灵山远古时期,地位最高没有之一的那位“不朽”,肩头便停着“金翅大鹏鸟”的始祖。
    真假不可知。
    但是在“不朽”不可得证的岁月,这些故事的真实性逐渐降低,最终成了神话,几乎无人去相信……原因很简单,那些远古大人物,都要建立在“不朽”存在的前提下。
    宁奕在行走东境大泽的时候,倒是听到了一个有意思的“故事”,那尊从灵山流出,到韩约手中的先天灵宝“琉璃盏”,虽然极强,但始终差一丝圆满。
    差的那一丝,便是金翅大鹏鸟的涅槃翎羽,来当做琉璃盏灯芯。
    同样不知真假。
    好笑的是,从韩约的修行境界来看,就算传言是真的,他也没办法让“琉璃盏”圆满了,涅槃境界的金翅大鹏鸟,还要能让琉璃盏圆满,恐怕就是那位“白帝”了。
    不过单单是如今差一丝圆满的“琉璃盏”,也已经足够韩约去傲视群雄,甚至有可能,借着这盏先天灵宝,试着一窥涅槃玄妙。
    ……
    ……
    宁奕站在雪山脚下。
    心念复杂。
    短短的数十个呼吸,他想了许多东西。
    不远处,不再是那尊庞相的“朱雀”,背着红樱小妮子,恢复了一个相对来说不那么显眼的大小,差不多能容下两人骑乘其脊背,轻轻拍打翅膀,悬停在数十丈外,在它看来,宁奕刚刚的短暂沉默,算是给那位“假菩萨”送行了。
    红雀轻轻鸣叫一声。
    宁奕笑着摇了摇头,收回那些复杂想法。
    他缓慢抬起那根按在锡杖的手掌,同时耳朵轻轻动了动。
    轻微的风声,还有雪声。
    红雀的叫声变得尖锐起来。
    风雪紊乱。
    宁奕面无表情,抽手而回,他体内的“白骨平原”,陡然发出了一声尖啸。
    黑袍在空中闪逝而过,速度极快的踏地,倒着飞出数十丈。
    下一刹那,原先那位僧人被钉死的山壁,毫无预兆的炸开,一整根锡杖拔山而出,重重撞向宁奕。
    宁奕抬起手来,单掌按住锡杖,冠顶直接被按得支离破碎,这根锡杖看起来便变成了金刚杵棍,被他瞬间插入地面,掌心发力,脱离手掌之后继续下沉,最终只留下小半截金灿棍身在外,被宁奕半只脚抬起踩住。
    雪山山壁,剧烈震颤起来。
    红雀的嘶鸣越来越尖锐,它拍打着翅膀,准备放身,然而却在千钧一发之际,被宁奕两根手指捏住后颈,轻轻揉搓翎羽,于是在拎过来的刹那,它的身形不受控制的迅速变小,最终变成了一个肉球。
    红樱小妮子从它背后毫无意识的后仰坠落,最终被两只扑腾的鸟爪抓住。
    红雀汗毛炸起。
    拎着小妮子徐徐悬在宁奕肩头。
    宁奕面无表情,他的心头有种预感,红雀刚刚如果放身……恐怕就着了“道”了。
    他的面前,一整座雪山石壁,咔嚓碎裂。
    宁奕不再犹豫,催动山字卷,汹涌澎湃的古卷之力,从脚底蔓延而出。
    这是世间纯粹的“凝聚”之力。
    脚底一整块“石块”,轰然翘起,带着宁奕向着身后掠去,数十个呼吸之间,那块大雪山毫无预兆的崩塌瓦解,数十块巨大山石,呼啸着向着宁奕砸来。
    三尺之外,山石破碎。
    宁奕抬起一只手,细雪滑掠而来,一缕剑光劈开漫天阴翳和雪气,他踩着脚底那块巨石,向后滑掠了一里地。
    山石崩塌,烟尘弥漫。
    那座小雪山的瞬间崩塌,给宁奕带来了一种极其熟悉的感觉……这种感觉,就像是他看到了另外一个“自己”,或者说光明看到了黑暗。
    不是执剑者看到“影子”,没有排斥,没有憎恶。
    但是有着急切的“渴求”。
    “白骨平原”在剧烈震颤,与当初宁奕行走东境大泽,遇到山字卷的时候一样。
    踩在山石上的宁奕,眼神有些惘然。
    他抬头看着那片垮塌的雪山石壁,那里的最高处,缓慢走出了一位翻飞的大袍身影,那人披着宽大的黑色麻袍,在烟尘之中看不清面容,居高临下,与自己对望。
    一步踏出。
    坠落及地。
    “轰”的一声,砸在了大地上。
    气浪翻滚,当一切散尽,宁奕看清了来客的模样。
    那是一个身形窈窕,模样年轻,甚至有些稚嫩的女子,一头披散的黑发,映衬的面容雪白,像是“女鬼”。
    唇红,齿白,墨袍,黑发。
    她没有笑,一张冷冰冰的脸蛋,看起来就给人一种“危险”的感觉。
    像是一朵无声盛开的花朵。
    寒风凛冽。
    她站在雪山下,终于来到了宁奕的面前。
    世间万物,皆有阴阳两面。
    宁奕的山字卷,执掌一切“凝聚之力”,无数剑气和风雪在他面前飞掠,凝聚。
    此刻被缓缓的撕裂,分离。
    与刚刚那座雪山忽然裂开的原因一样,有一种冥冥之间的力量,将这些撕开了。
    八卷执剑者古卷之中,“山字卷”代表着“汇聚”。
    而“离字卷”,则代表着“撕裂”。
    女子长长吐出一口气来。
    她看着宁奕,轻声吐出五个字来。
    “灞都城,黑槿。”
    宁奕之前从未听说过灞都城还有“黑槿”这么一个人。
    他忽然想到在西妖域逃窜时候,听到的一个模糊传言,说是灞都城迎来了一位新的天才。
    宁奕面色凝重,看着那个黑袍年轻女子。
    红雀发出了炸毛一般不安的叫声,那个妖族女子的出现,给它带来了极大的不安。
    黑槿想了想,木然补充道。
    “妖族天下,执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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