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山的山顶上。
    裹着青色长袍的男人,声音平淡,“大朝会快开幕,我和你娘来了一趟天都,准备找陛下商议一些事宜,你倒是会挑时间,随便捏碎玉符从北境回来,恰好就能撞上。”
    姓宋的平妖司年轻持令使者,摸了摸鼻子,嘿嘿笑了笑,他轻柔道“爹,娘,这不是有些想你们了嘛这几年都在北境,我和朱砂丫头随骑出征,打杀厌了,原本准备等狩猎日结束,就回天都看看。”
    姓宋的年轻男人,忽然面色凝重起来,道“听说娘亲宗门里有把不得了的仙剑,遗落在北境,找了好几年,一直没有收获。”
    裹着白色大氅的女人淡淡道“太乙的拔罪古剑。”
    “是了。”年轻男人笑眯眯道“刚刚有些感应,拔罪古剑的气息泄露了一些。”
    天池主人,也是西王母庙的庙主,蹙起眉尖,轻柔道“的确有些不过现在已经消弭,这把古剑花费了道宗太多心血,势在必得,九灵元圣与太乙的关系非同寻常,身上带着一些古剑气息,也是情理之中,不见得那柄仙剑就在这里。”
    姓宋的持令使者揉了揉眉心,有些失望地哦了一声。
    他站在红山山顶,望着远方,无数的兽潮席卷而来,三司的反应虽然慢了一些,应该很快就会抵达,这是一场罕见的伐兽之战,不过结局已经注定,这些原始妖兽的生死,很大程度上,系在那位复苏的远古妖圣身上。
    他的目光穿透苍穹,越过层层山林,投向了一个隐晦的方向,因为某种秘法的缘故,他与自己那个名叫“朱砂”的漂亮小侍女,有着密切的心神联系,只要不要相隔太远,都可以心生感应,察觉到彼此方向。
    远方的小山头,十几只铁骑伫立停留,准备等待兽潮稍微缓滞,再向着腹地撤退。
    披着红甲的年轻女子,心生感应,取出一枚铜镜。
    站在红山山顶的宋姓年轻男人,笑了笑,单看眉眼,倒是有三分纨绔子弟的模样,他轻声道“收拾东西,爹娘来了,准备回家了。”
    红山另外一端,十几铁骑在小山头停留,这座小山头,于妖兽潮水当中,像是一颗屹立而出极为刺眼的石头,随时担心被潮水拍打吞没,有了年轻男人的这一句话,便像是吃了最大的定心丸。
    面容素来冷清的年轻女子,唇角微微上翘,轻轻嗯了一声。
    山顶上。
    贵为灵山客卿的青袍男人,忽然轻轻喊了一声自己儿子的名字。
    “伊人。”
    收起铜镜的年轻男人,眯起双眼,他在红山山顶俯瞰,大好山河,万千妖兽,尽收眼底,而在那座浮起来的古老寝宫石壁左右,无数妖兽前赴后继,血肉之花绽放,那里风气凛冽,裹挟着腥气有两道格格不入的身影。
    一男一女。
    准确的说,更像是一道身影,这两个人,搂在一起,能够在铺天盖地的兽潮当中存活下来,全靠一把破旧不堪的油纸伞。
    宋伊人觉得有些讶异,那个少年的面容看不太清,衣衫破碎,身上带着的那股气息,自己似乎有些熟悉,至少并不讨厌。
    至于少年怀中搂着的那个女孩仅仅是看了一眼,这个姓宋的年轻男人,就明白了自己的父亲,为何会注意到这两个身影,那个女孩实在太过亮眼,这是一种气质的沉淀,让人第一眼望去就无法自拔。
    宋伊人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好看的女孩,隔着大风,卷云,妖兽,寝宫剥离的石屑,他也能够感到这种独特的美丽。
    直到自己父亲的声音再一次传来,他才微微清醒。
    手持转轮佛珠,只准备包下红山石壁腹中两位大隋皇子的青袍男人,淡淡问道。
    “这两个人是你的朋友么?”
    宁奕并不知道,在远方的红山山顶,有位佛门涅槃境界的大能,抛出了这么一个问题。
    这只是那位宋姓客卿的随意一问。
    但是却是关系到宁奕的性命的一个问题。
    宁奕此刻并没有那么多的心思去考虑那些,他并不认识站在红山山顶上的那位平妖司持令使者,如果给宁奕重新来过一次的机会,让他知道,此刻这个叫“宋伊人”的年轻男人,是大隋最名副其实的“仙二代”,可以轻轻松松,一句话就救下他的性命那么宁奕来到天神高原,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翻山越岭去找宋伊人在的玄字铁骑,至少混个脸熟。
    宁奕的身旁,剧烈的风气,就像是一张张妖兽的巨口,吹得油纸伞伞面摇摇欲坠。
    在海底寝宫的对战,那头年轻大妖,砸得自己伞面几乎就要破碎,此刻内里贴满的那些符箓,飘摇游掠,有些已经失去了效力,自己在这处悬空之地,还能支撑多久宁奕自己心底,也没有数。
    那座悬浮起来的海底寝宫,有着莫大的吸引力,宁奕撑开符箓,星辉注入其中,也无法抵抗四面八方的吸力,只能幽幽向着石壁靠去。
    这是一件令人绝望的事情。
    无数的妖兽已经搭着血肉的长梯,跃上了海底寝宫,古老沧桑的石壁,那些妖兽落地之后来不及奔走多长时间,体内的“骨”和“血”,就被九灵元圣所剥夺,支离破碎,皮开肉绽,溅地石壁上一片猩红。
    数以上万计的妖兽,大大小小“滚”上寝宫石壁,涂抹粉刷着一层猩红,已经有妖兽接近到了宁奕油纸伞的高度,因为嗅到了人类的缘故,本能的猎食性,令它们在空中张开大嘴,追逐着跃出,然后因为距离不够而坠下。
    徐清焰面色苍白,她能够感到,搂着自己的少年,握伞的那只手,不断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这是细雪快要扛不住了?
    油纸伞面,肉眼可见的,绽开了一道裂缝,风气割裂伞面,宁奕眯起双眼,他努力积攒着神性在这千钧一发的关头,他绝不可以放弃,神性缓慢灌入油纸伞,两道身影对抗着吸力,不断拖曳摇晃。
    跃出红山的宁奕,并没有想到那座海底寝宫,会如此不讲道理的冲破地表,挤垮了十几座大山,造成这一副震撼景象的,就只是一道人形生灵——
    那只追随太乙救苦天尊的九头狮子,竟然真的活了过来!
    这些前赴后继的妖兽,献祭着自己的血肉,来供这头远古妖圣,恢复修行境界,在一层层血肉冲刷石壁,向上攀延,进度抵达一半之时——
    天地之间,传来了一声狮子怒吼!
    这是一声震颤魂念的吼声。
    相距极近的妖兽,直接被这道狮子吼震破了心神,连血肉都被震碎。
    石壁之外,距离也相当近的宁奕,刹那面色苍白,他意识被震得一刹那黑暗下来,在昏厥之前,他唯一的念头,就是搂紧怀中的徐清焰。
    攥剑的那只手仍然稳固,油纸伞瞬间多出了七八道破碎痕迹,像是一枚被风吹雨打去的小白花,缓缓坠下。
    宁奕的心湖之上。
    三柄飞剑,沉睡已久,覆盖在剑身上的灰尘,被湖水吹拂干净,锃光瓦亮。
    有一人盘膝坐在湖水之上,只身镇压三柄飞剑。
    宁奕的心湖沸腾,白骨搭起的桥梁那一端,有人轻轻抖肩。
    剑器近的面容,褪去了一些泥浆,他的眉眼重新复苏过来,身上的泥胎都随之脱落,无数的神性汇聚而来,随时可以复苏。
    剑器近坐在三柄飞剑之上,他通过心湖,看到了外面的景象,宁奕的心神被那一声狮子吼震得昏厥,由他短暂接管身躯,同时分出一部分心神,护住伞下的少年少女,避免被狮子吼伤害。
    巨大宫殿之内,通过一声狮子吼,来加快收敛血肉过程的那道身影,被他看在眼内,这是一头不知道活了多久的大妖,现在正在全面复苏,如果不加以阻拦,恐怕对方的状态会越来越好,最终难以匹敌。
    剑器近眯起双眼,正准备出手,迅速以剑气击杀寝宫里的那只远古大妖。
    他忽然轻轻咦了一声。
    心湖迅速收敛下来。
    于是原本握拢细雪剑柄的宁奕,身子软了下去,抱着徐清焰,两个人像是一朵没有余力的花朵,向着妖兽潮水坠下。
    红山山顶。
    站在自己父亲母亲身旁,眯起狭长双眸,一直在思索自己是不是在哪里见过这个少年,是不是在梦里见过这个女孩的宋伊人,被浑厚的狮子吼声吓了一跳,无形的音波,在自己父母联袂的方圆半里之外震碎,但是声音仍然不可避免的传来,震耳欲聋。
    宋伊人看到这两道身影,极近距离地被狮子吼砸中,瞬间就跌坠下去。
    素来“怜香惜玉”的宋某人,忽然意识到,如果在这种关头跌入兽潮,将在顷刻之间香消玉损,于是他连忙开口。
    “救”
    他的话语刚刚说出,青色麻袍的男人便未卜先知地抬起手掌,一方天地在掌心切割开来,包裹着宁奕和徐清焰,瞬间来到红山山顶,两个人滚落在地,油纸伞啪嗒一声合拢,冒着漆黑的烟气。
    宋伊人蹲下身子,近距离欣赏着女孩的容貌,啧啧感慨,美人胚子倾国倾城,不外如是。
    他忽然挠了挠脑袋,铜镜震颤,没来由想到了在远方小山头等着自己的朱砂,连忙转移视线,打量着昏过去的少年,看着狼狈如野人的宁奕,年轻男子一时之间,摸不着头脑,心想到底是哪一路神仙,如此生猛地怀抱美人,从红山跳出来。
    这是连命都不要了?
    看了半天,没看出来所以然,当视角逐渐转移,来到那柄冒着黑烟的油纸伞,以及敛入伞骨内的雪白剑锋之时自幼饱读书卷的宋伊人,下意识眯起双眼。
    他认出了那柄剑。
    “这是赵蕤先生的细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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