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放平了腿,“那好呀。”
    叶善侧身坐下,力度适中,手法精巧。
    舒服是真的很舒服,也不是一般人能轻易学会的,因为看似简单的捶捏,其实对穴位力道的掌控要极为精准。很多宫里伺候了几十年的老师傅都不见得有这手艺。
    老太太说:“我记得以前问过你,你父母是谁,老家哪里。你说你不知道。”
    叶善:“不知道。”
    老太太:“原来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叶善仰头:“奶奶当我的父母好不好?奶奶的家当我的家好不好?”
    老太太顿了顿一时没有回答。
    叶善面带微笑,片刻后,略显失望的低下头,更用心的捶腿。
    老太太:“善善?”
    叶善抬头:“嗯?”
    老太太发现,她的笑容跟之前低下头时一模一样,不增不减,像是戴了一副面具。老太太呼吸一窒。很多事情,当你不去关注的时候,一切如常。一旦留心了,很多小细节就会接连冒出,而后串联到一起,无端让人头皮发麻。
    然而人非冷血之物,并不是一切都能靠理智判断,就像老太太现在拉住叶善的手,就会觉得这手又小又软而且暖暖的。当她用力回握自己的时候,老太太的心尖儿都跟着颤了一颤。
    她用甜甜的声音问:“奶奶,你怎么啦?”
    老太太说:“从来没问过你,你为什么对奶奶这么好?”
    叶善:“因为你是奶奶啊。”
    老太太:“?”
    叶善:“因为我喜欢奶奶啊。”
    老太太:“那你也喜欢你婶婶吗?”
    叶善:“喜欢的呢,非常喜欢。”
    老太太:“所以你才会不顾危险,折返密道,帮你婶婶找回狐裘披风?”
    叶善:“我不许别人抢走奶奶和婶婶的东西。”
    老太太不知心里是何感受,又拍了拍她的手:“乖。”
    而后,她过了好一会,才艰难的问出了她从开始就想问,而一直没好意思问的问题:“那你为什么想做我们的家人?是……是因为顾诚吗?”
    叶善睁着一双不解的眼。
    老太太意识到不对,索性直接问出来,“你喜欢顾诚吗?”
    叶善的表情有一瞬间凝固,不过她很会收拾情绪,又面上堆笑,温温柔柔道:“奶奶希望我喜欢他吗?”
    顾老太太察人入微,虽然叶善像一团谜。很多地方都让她不解。但她可以确信,善善对她的依恋信任是发自内心的。而她也可以肯定,她对顾诚没有男女之情。
    “时候不早了,你也去隔间休息吧。”老太太摸了摸她的头。
    最近因为顾诚的缘故,叶善住在顾府老太太的院子。原本她和画屏一起守上半夜,后来画屏出去了下,才暂时剩她一个在屋子里。
    **
    顾诚整整睡了两天三夜,醒来后,就有些睡不着了,但他实在受了很严重的伤,脊椎都有损伤,为了尽快恢复,只能听大夫的话,一动不动。
    窗外寒风呼啸,他寂寞的想,要是成亲了就好了,就能有个人不分昼夜的陪着自己,说说话了。
    他彻底清醒过来的时候是有几分失落的,因为在他脑子不受控制分不清今夕何夕的时候,他心里已经认定善善是他的妻了。虚幻和现实的差距让他备受打击。不过他很快又想通,恢复斗志昂扬。
    也没有什么不好,不是前一世,说明他的腿还是好好的,他有一副好身体,可以更好的保护自己的家人。
    他不懊悔过往,只看重现在,描绘未来。
    窗户“咔嚓”一声轻响。
    顾诚似有所感,朝那边看去。只见一道轻巧的人影落了进来。
    泼猴儿还在屋内,今晚他守夜。四只眼睛一起看向她。
    泼猴儿一时纠结了起来,他作为一个内应,不知该表现的吃惊还是吃惊?好吧,他现在已经很吃惊了。
    顾诚又惊又喜,挣扎着从床上坐了起来,“善善。”
    泼猴儿谨记大夫的叮嘱,扑过去,“少爷,您不能起来。”
    顾诚听不见,眼睛一直追着叶善动。
    泼猴儿:“少爷,老太太和夫人让我看着您呢,您快躺下。”
    叶善脚步一顿,看过来:“躺下。”
    这话就像是仙人的术法,顾诚当即躺下。
    顾诚满脸写着高兴:“善善,你来看我啦?”
    叶善将落在他屋里的衣裳抱在怀里,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就这么走了。
    顾诚:“善善……”
    贴了个冷脸的顾诚讪讪的闭了嘴,然后他看到了杵在屋里的泼猴儿,他想,善善是不想让我知道她为了知道我的情况安插了泼猴儿在我的屋里才故意装作冷漠还要假装不认识泼猴儿。他的心理活动委实复杂。却又自己给自己整忘了,泼猴儿分明是他自己安排进来的。
    **
    顾诚战力惊人,在身体恢复上也是速度惊人,尤其还是在家里人的精心照顾下。前一日醒来,第三天坐起来,第四天就要下床,还是被侯夫人骂回了床上。
    何不忆过来同他密会,说:“已经按你的吩咐悄悄将那口石棺转移走了。幸好转移的快,前后脚功夫,曹家人得到风声就带人去了。我猜他们大概是知道些什么,旁敲侧击将我一通询问,后来没问出什么也就作罢。竟然直接带了皇命将猎场都给封了。”
    “幸好曹贵妃那晚受惊过度,什么都不记得了,不然石棺的秘密肯定守不住。”
    “不过我看他们也挺镇定的,也没再追查,也不知是心里有鬼还是怎么了,就是不让咱们管这事了。说是皇家猎苑,出了这等丑事,有损皇室颜面,已着专人调查。”
    “那个女鬼,我可算是看清了,整个一排骨,见人也不说话,就发疯。什么都问不出来。”
    顾诚听到这里,说道:“你派人看紧了她,也不急在这一时问出什么。找大夫给她看看,好吃好喝照顾着,不要虐待她。”
    何不忆白了他一眼:“你当我是什么?你自己踢断了人家的腿你怎么不说?”
    顾诚:“你也好意思说我,我这一身伤谁害的?”
    何不忆嘿一声乐了:“谁害的?”
    顾诚心里有鬼,当即不做声了。
    正事聊完,何不忆膨胀的八卦之心又飞舞乱窜了,“你俩……什么时候开始的?”
    顾诚不想跟人分享自己的私事,都说了私事了,外人插嘴多舌像话嘛。
    何不忆扒拉他:“嘿!”
    顾诚:“滚!”
    何不忆扁了扁嘴,拍了他肩膀一下,“哎!认真的问了一句啊,你认真的啊?”
    顾诚不高兴了:“我看上去像那种拿感情当游戏的混蛋?”
    何不忆沉默下来,表情有些严肃:“你喜欢叶姑娘我看得出来,但是她喜欢你吗?”
    顾诚耳郭通红,眼神飘忽,羞涩又骄傲:“当然。”
    何不忆默了默:“你伤重昏迷,一直在叫叶姑娘的名字。叶姑娘听见了,我瞧着她没什么反应。”
    顾诚:“你想她怎么反应?毕竟是女孩子。”
    何不忆:“你还在密道,她取了狐裘大衣就走了,根本没管你。”
    顾诚:“难道留下拖累我,像你一样?”
    何不忆:这是没法聊下去了是吧?
    何不忆:“哎!你能不能冷静点,咱别斗嘴行吗?咱俩十多年的交情,你成家立业,我替你高兴都来不及,我还能害你?我就觉得不靠谱,心里不踏实。她叶善但凡是个正常的女孩儿,就算嫁人了,只要你真心想要,我都会帮你出主意抢来。只是,她这根硬骨头,你真的啃得动?”
    “反正我是没看出来她哪里表现出喜欢你了。你冷静下来,自己用眼睛看,别光脑子胡思乱想给别人加戏。还是你亲口找她确认了?”
    顾诚被问住了。
    这场谈话最终有些不欢而散的意思。
    这盆冷水浇的,可真会朝人心窝子泼。
    顾诚一直以为自己是勇往直前,无畏无惧的。他不喜欢模棱两可的胡乱猜测,他喜欢光明正大的喜欢。在何不忆同他说那番话之前,他都在想,一定要和善善说开了。然而现在,反而是何不忆让他说开,他不敢了。
    人有时候真的那么无畏无惧吗?但凡是真心的心爱的,就没有不患得患失的。他以前没这种感觉,一直觉得自己喜欢将话说清楚,是因为他确定会得到肯定答复。然而现在心里被人催生了疑问,不由自主畏首畏尾,害怕说开了。
    以前他陷入一腔热情,看什么都是向着自己的,无论是善善一个无意识的一瞥,还是低头一笑,他都会觉得是善善对自己有意思。并为此心里乐个好几天。
    现在他冷静下来,细心观察,发现,发现何不忆好像说的没错。
    也许,他真的误会了什么?
    又过了几日,何不忆再来看他。
    临近新年,大雪封路,人都懒洋洋的。案子也没什么进展。
    何不忆悄声说:“要不等姑父回来,让他去看一眼,他见多识广,也许会知道什么。”就是有些对不住他老人家,大过年的要去沾染那些晦气之物。
    顾诚:“也好。”
    何不忆看他淡下来的表情,不像先前那样整日没遇到什么好事都眉飞色舞的,心知他感情、事肯定遇到了挫折,用肩膀撞了他一下,“怎么了?问清楚?不喜欢你。”
    顾诚吐了口气:“没问。”
    何不忆:“这么怂?”
    顾诚:“我想清楚了一件事。”
    何不忆:“嗯?”
    顾诚:“不管她喜不喜欢我,我喜欢她这件事是真。那我干嘛要去追究这些没意义事?按照我之前的心意一直喜欢她就好了。她喜欢我,我喜欢她,皆大欢喜!她不喜欢我,我现在就有更多时间,让她了解我,然后慢慢喜欢我。我也有充足的时间,更好的了解她,为我们俩规划更好的未来。你想啊,等我们深入了解了,将来在一起就是水到渠成的事,一定夫唱妇随,琴瑟和鸣,恩恩爱爱长长久久。”
    何不忆又无语又好笑,会这样想的,真是非常顾诚了。
    他从来都是一个乐观的人,即便身陷险境,绝望铺天盖地,他也上蹿下跳的创造那一线生机,而后死死抓住。
    他永远这么充满活力,也绝不服输。
    做兄弟的这种事上帮不了太大忙,只能祝他好运。
    顾诚忽而一拍脑门,一跃而起,“我厨房做了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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