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禾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有些没有着落,他觉着事情是因自己而起,且这般官司告起来原被告都没有脸面,不知为何秦家会把事情闹大。
    张放远安抚道:“明日前去便可知是何牛鬼蛇神。”
    次日辰时,张放远同许禾一道前去县衙,若有官司,县衙门口的告示栏上便会张贴。
    今日果然布告,贴了新的告示出来,来往间有百姓观看,张放远正欲要上前看一眼,却被衙差吆着喊了进去。
    原告一方已经到庭,伴随他和许禾进庭衙门的大门嘎吱一声便被关上。
    许禾不解的看向张放远:“这是作何?”
    虽未曾前来受过官司,可在城中几年,路过县衙也是看见过打官司的,所谓是没有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往往官府受理案子时外头都会有许多的亲友百姓看热闹,这朝竟然还闭了门。
    “关门便不公开受理,结果都是能看见的,无碍。”
    许禾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此次前来的秦家人不仅秦上,连他老爹秦鸿德也一并在堂上。
    张放远原以为是秦上挨了揍心中忿忿不平才来告状,竟是他爹也跟着凑热闹来了。
    两方人到齐,时间到点,县太爷一声惊堂木,两排讶异齐喊威武,再一声惊堂木声闭。
    随后原告方陈诉诉状。
    一通原被告的身份信息宣读,请求事项,事实与理由……
    “事发经过,原告方秦上,巡视家中铺面生意携仆役意欲返还家宅,途中路遇被告二许禾,此小哥儿主动与原告方攀谈,言语轻佻图谋不轨,意再勾引。”
    “原告方为人正直,不愿与之相与,不料被告二痴缠不让,丢了菜篮子讹人,且反客为主大骂原告调戏,原告一张放远在此时突然出现,借机殴打了原告秦上。”
    张放远和许禾越往后听越不对劲,许禾心中焦急,这全然是青口白的诬陷人,他气急道:“你胡说!”
    “喊什么喊,不得咆哮公堂!有什么轮到你再说。”
    受到县太爷呵斥,许禾不甘心的闭上了嘴。
    “今请求青天大老爷主持公道,责令被告赔偿原告方医疗等一干费用,处罚生意恶竞!”
    张放远听到此处总算是看出了端倪,今日讨公道是假,想接着此番生事,借力打压张家的生意才是真。
    他看了一眼秦鸿德,微眯起了眼。
    “被告张放远,今原告秦上状告你因生意恶竞,夫妻沆瀣一气导出一桩事栽赃秦上调戏,借机出手殴打,你可认?”
    “草民对秦上状告拒不相认。”张放远冷声道:“草民夫郎原是前去菜市买菜,出菜市便遇秦上无理纠缠,意图轻薄,秦上携一干仆役壮丁相随,柔弱小哥儿不是对手,草民见夫郎受到欺辱如何能够坐视不理,遂才出手,绝非原告所言。”
    县官道:“既是双方各执一词,那便拿出证据。”
    秦家状师连忙递送证据:“原告脸上的伤至今未愈,一杆仆役或轻或重带伤,视为人证,今又有神草堂大夫开的药方,记账为物证。县太爷请过目。”
    县太爷草草看了两眼,点了点头,又朝张放远那头看去:“你们可有人证物证提交上来啊?”
    “事发突然,且秦上轻薄不易取证,我方暂无证据。但有些话想问原告一方。”
    “你问。”
    张放远道:“诉状中说,草民是因手底下的生意和秦家生意是竞争关系,恶意竞争报复才和夫郎蹿通借机找事殴打秦上。若真如此,为何事发当日只我们夫妻应对秦上独只二人,反倒是秦家携家仆壮丁若干。”
    “秦家受伤的家仆亦可做我方人证!”
    “被告方当堂可别随意攀诬,有证据上证据。”秦鸿德冷声道:“若是无可用证据,此案便是你巧舌如簧,是非颠倒。”
    “请县太爷秉公办理,还草民一个公道!”
    县令又是一记惊堂木:“既是被告一方未有证据提交,此案便先做闭庭,七日后携证开庭,若是无有力证据指认,则判原告胜诉。”
    张放远正要开口,县令却并不想再做受理。
    “退堂!”
    “威……武……”
    县令退去,秦鸿德理了理袖子,看着还立在堂中并未有动作的两口子道:“张小兄弟,县太爷都退堂了,走吧。”
    张放远冷睨了人一眼,牵着许禾出了县衙。
    秦鸿德和秦上跟着出去,在张家马车前拦住了要走的两人,秦鸿德面带微笑:“张小兄弟,五日后县太爷便要判案,县太爷日理万机,案子也不可拖的太久。听闻令郎今年下场科考,若是这案上记一笔父辈之过,不知明年是否还能继续下场啊。”
    “你什么意思?”
    “鄙人的意思很简单,瞧张小兄弟又得忙碌生意,又得是照料家中孩子科考,实乃是忙碌。你说又何必这般操劳,关上两家铺子岂不是轻松许多。”
    秦鸿德闲散道:“鄙人和张小兄弟也不是头一日相识了,说来也是老相熟,届时定然也不会让张小兄弟烦恼,自行撤了诉,这不是让县太爷也轻松嘛。”
    许禾看着气定神闲的老滑头,恨得牙痒痒,待着人走后,他才和张放远上了自家马车。
    “秦家人属实是可耻,颠倒黑白诬告也就罢了,这朝还拿孩子作为要挟。”许禾又气又委屈,眼睛有些发红:“要是咱们败了诉如何是好?”
    他心中是实打实的担心,两个人心里都有数,秦鸿德能这般自信,一则便是知道他们不好取证,二来堂上县太爷虽未曾说什么,可明显是偏向于秦家的。
    “这些年我也没少打点县府,县衙主理之事无有不响应的,县令也不是头一回见我,不知作何偏向于秦家。”
    他别的不求,但凡县令公正也不至于让他烦恼,证据可以找,但是主理之人若是偏于另一方,再强硬的证据又有什么用。
    最棘手的无疑于此。
    两人心事重重的回去,张放远派人前去打听秦家与县衙的关联,又一手安排前去寻证据。
    物证没有,人证也是难找,一旦上堂指证,站在了这一方,势必就会得罪另一方,得罪的且不是一个人,放大了来说得罪的是人一个家一宗族的事情。
    秦家在泗阳盘桓多年,城中老百姓大抵都知其是恶霸,这么多年能够鱼肉乡里,欺男霸女无人敢多说状告,便是怕得罪人,小门小户又告不过,到头来输了官司还被赶出城中。
    当日事发地处闹市,有不少人证,可张放远派人找了一圈,也无人敢站出来。
    两口子早出晚归,虽此次案子并未公开受理,可张贴了布告,城中人还是知道了此次案子。
    商户大抵上是看热闹,不论是哪方败诉,生意务必是会受到损坏,对竞争者来说都是件好事。
    老百姓倒是想秦鸿德可可以被告倒,如此以后秦家也就不会再那般气焰嚣张了。
    城里沸沸扬扬,晓茂自然也得知了此事,携着庄棋到了张家。
    “秦家是冲武馆来的,秦鸿德早对集安武馆不满,今年又开了分馆在城东,他更是坐不住了,这朝儿子又被教训,他心中肯定忿忿不平,借此生事也是情理之中。”
    庄棋凝起眉头:“生意固然重要,可也不能误了瑞锦啊,若是寻不得证据,那便找秦家谈判,看把城东的武馆关了如何?”
    “武馆是这几年辛苦经营起来的,且不付出许多的精力,那一大武馆的人给遣散了,好不易建起来的口碑如何还捡得起来。”
    张放远叹了口气:“秦鸿德也不是单武馆一事而找茬,昔年我做炭火生意时未曾让利与他便怀恨在心,这两年挡了他的道,还开了商路,几番撞秦家的经营,他自是巴不得张家死。”
    “就算今日退了一步,他日他还是会继续找事,反倒是更加增长了他的气焰,以此为把柄不断生事,除非张家彻底垮了他才会停歇。”
    宅子里气氛不太明媚,虽是什么也未曾告诉两个小朋友,但瞧见爹爹日日出门,进出宅子谈事之人也是一脸凝重,瑞锦瑞鲤一致察觉家里出事了。
    “不会是生意亏本,爹爹正在计划变卖宅子填窟窿,从此咱们要过苦日子啦?要是欠很多的钱卖了宅子也还不上,会不会把我也拿去卖到别人家做童养媳啊!”
    瑞锦斜了一眼扒在门栏边上,偷看议事厅的小鲤哥儿一眼:“你每日吃那么多,谁家养的起你。”
    小鲤哥儿跑到瑞锦跟前去:“那不卖我就只能卖哥哥了,去给大户人家当牛做马,那些活儿哥哥能干得来嘛?”
    “凭什么你卖出去就是做童养媳,我便是给人做奴仆当牛做马了?”
    “自是凭我的美貌啊!”
    瑞锦放下笔:“你我双生,你能有的我会没有?”
    “也有道理。”小鲤哥儿若有所思:“既然这样,那哥哥就去给人做童养夫好了。小星哥儿家里我瞧着比咱们家还富贵,近水楼台先得月,夫子又喜欢哥哥,说不准儿还有望。”
    “哎呦。”话毕小鲤哥儿脑瓜子就挨了一记,他连忙捂着脑袋,撅着嘴道:“便是经常打我的头,我这才长得不如哥哥高。”
    “以后要是再胡说八道,夫子的课上看话本我便不给你打掩护了,便是看多了话本才这番。”
    “哼。”
    小鲤哥儿揉着脑袋栽到了软榻上。
    瑞锦看了一眼议事厅的方向,不由得叠起了眉毛。
    他早熟却年纪小,作为长子长兄不能为家中之事分忧,心中也难得安宁。
    若是家里真是为生意之事而烦忧,他不免有些迷惘。
    家中经商,自己却是一心扑在读书科考上,不能跟他爹分忧计策,如此究竟是不是对的,或许该同他爹学习经营生意,料理铺子的。
    瑞锦心中烦闷,小鲤哥儿偏着头看他的神色:“哥哥生气了?”
    “你回屋吧,这两日别乱惹事让爹爹烦恼。”
    “我知道。”小鲤哥儿道:“明日便要出童考成绩了,爹爹繁忙,明日我和哥哥一起去看榜。”
    第119章
    眼看再次开堂审理的时间不足三日,张放远更是忙的脚不离地。
    这日他跟许禾才从乡里回去,两人到宅子两个崽子都没在家里,张放远叫来甘草:“今日不是休沐,一起出门去了?”
    甘草道:“老爷,今日童考放榜,少爷和公子一大早就出门去看榜了。”
    张放远一拍脑门,回身同许禾道:“这几日忙着开堂审理的事情,倒是把这事儿都抛在脑后了,当是陪瑞锦一道去看看的。”
    许禾被官司的事情闹的心力交瘁,人证物证难寻,又和讼师商谈了许久。
    讼师明言,秦家其实不是第一次吃官司,这些年在城中横行鱼肉乡里,还能如此安然的度日,便是官司从来就没有输过,小户知其在泗阳的神通,被欺压也只能干吃哑巴亏不敢去报官。
    “秦家不单是秦上这一房财势大,其堂弟秦中也不是好应付的角色,城中的勾栏瓦舍许多就是出自秦中的手。”
    许禾不解:“难不成每次出事秦家都用钱去解决,人人都贪慕钱财不成?”
    讼师如实道:“秦家二房有个女儿,生的极其娇美,打小就珠围翠绕的长大,原本是可以匹配城中的青年才俊,找一户好人家和美一生。夫郎可知秦家二房家主何等心机和手段,等着女儿及笄,不顾女子怎么哭怎么闹,扭身还是给送到了县太爷的府上做了贵妾,那可还是正室内所出的女儿。”
    张放远以前在秦中手底下做过事,他替秦中照看楼子看的不错,秦中器重曾叫他去过宅子吩咐差事,他倒是就此机会见到过秦襄水几次,确实是个漂亮的小姑娘,嫁给县太爷做妾的时候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而那当儿县太爷已经临近四十。
    当时手底下见过秦襄水的兄弟都很是唏嘘。
    许禾蹙起眉头:“秦家怎舍得把女儿送去做妾。”
    “恕在下直言,这些年皇帝虽然拔高了商户的地位,允许商贾之子科考,也允许官宦人家经商,可几十上百年积攒的习惯如何能轻易改变。士农工商,这商始终还是排在最后,寻常百姓人家也就罢了,最是官宦瞧不起商户,却又要依靠商户过富足日子。”
    “商贾地位受限,若是想要保住富贵安稳,势必是少不了官府的背景,秦家的子子孙孙都有送去读书,可像是秦氏一脉骨子里便是做生意的秉性,子孙都爱料理铺子,却是没有一个走上科考路的,朝廷不准商户捐钱买官儿,要想在泗阳稳固,自是只有利用女儿小哥儿了。”
    讼师摇头:“为保家族,哪里还有什么舍不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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