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着张放远,看了一眼禾哥儿问道。
    “我是他哥,前阵子小弟上山砍柴伤了腿又淋雨,风寒了,麻烦大夫看看。”
    老大夫应了一声,按例先诊了脉,又让禾哥儿把裤脚挽起来看膝盖上的伤口。
    “呀,伤口都好几日了,没有包扎好上药,可是又未注重休息?这都发炎了,也不怪你伤寒,淋雨是一头,伤口感染也是要发热的。”
    老大夫看着小哥儿可怜兮兮的,知道乡野人家的苦楚,一辈子行医什么疾苦没见过不知道的,于是便偏头责备起后头的高壮小伙儿:“家里有多少伙计做不完也不该让伤患去做啊,若不把身子保养好,得不偿失,落下病根儿以后还能好好做活儿吗?”
    张放远点点头:“大夫说的是。”
    许禾叠着眉,没想到张放远会那么配合。
    老大夫看张放远也还算诚恳,未再喋喋不休,道:“现在老夫就开些伤药,你这伤口现在就得重新处理一番,立马上药,可不能再马虎了。另外开点治伤寒的药,回去一日两服,要不了多久便康健了。
    方子写好后大夫拿给张放远,让他出去取药。
    许禾看着人出去了,这才说出心中的顾虑,他小声跟大夫打听看诊的费用。
    老大夫撑了撑眼皮:“我们神草堂在泗阳城是百年老药堂子了,不是坑蒙拐骗的小药铺,价格很公道不会胡乱收你钱。再者你别费心,你大哥不是在此处吗,用不着你掏钱。”
    这么一说许禾就更有些为难了,也不好说张放远不是自己哥,到时候岂不是徒增误会。
    张放远动作快,也可能是药童怵他事情办的麻利,不出一刻钟就把药取回来了,不仅有外敷的膏药,还有内服的伤寒药,几大包用麻绳穿提着。
    大夫给禾哥儿的伤口消毒,刮除这些日子没有处理好的腐肉,这才将药物涂抹敷在伤口上。禾哥儿很能忍疼,但是大夫上了年纪,动作有些慢,腐肉刮的他一阵儿一阵儿的,疼得他也不由得倒吸了口冷气,好一遭折磨以后才消停,好在是药物敷上后发热的腿凉丝丝的,缓解了些痛楚。
    “伤口切忌沾水,回去以后每日都要换药,你这膝盖只是伤了皮肉未伤及筋骨,只要好好用药要不了几日就能结痂了。”
    “是。”许禾老实应承:“谢谢大夫。”
    伤口给包扎了一炷香的时间,中途许禾都没有听见张放远说话,还以为人已经走了,待他包扎好起身回头时,见着屠户又安静的立在门口,跟过年贴的门神一样。
    待他走过去时,门神忽然变戏法一样从怀里掏出了一串冰糖葫芦。
    许禾楞了楞,怔怔的看着那串抹了糖的山楂,红彤彤的颜色,糖衣晶莹剔透。
    老大夫笑了笑:“小孩子看了诊才吵着要大人买糖人儿哄呢,你哥倒是不要你吵都哄。”
    许禾脸一红,没好意思去接哄小孩儿的东西,却被屠户一把塞到了手心:“谢大夫,走了。”
    “今天看诊的钱我以后会还给你的。”
    出了医馆的门,许禾义正言辞。
    张放远没有推脱,他知道许禾要强,而且两人也非亲非故的,这是最好的方法:“随你。一共六十五文钱,不必着急给我,有钱再给吧。”
    许禾肉疼了一下,但是看着大包小包的药,着实大夫说的也是中肯话,算不得贵。只要能把伤病治好,钱也花得值当了。
    两人出去以后静默着没说话,直奔城门外,许禾这次回去也不打算逞强,愿意花几文钱坐牛车回,伤养好才是硬道理,既是没有人关切,那自己就要心疼好自己。
    牛车师傅时下还没来,正好张放远要在茶棚等陈四,于是便一道等着。
    禾哥儿看着张放远提了不少东西,难得主动开口:“听说你要娶亲了?”
    张放远有些诧异许禾怎么知道,但是想起陈四的话,他又觉得正常:“没定下,先置办了东西前去相看一眼。多的是相看了没成的,像我这样的,更难成事儿。”
    “你有诚心,不会的。”
    张放远看了许禾一眼,疏忽笑道:“是吗?”
    他心血来潮的取出盒子,往许禾跟前推了推:“你看看,姑娘家喜不喜欢?”
    许禾垂眸,看着精致好看的首饰盒子,微有些期待,礼盒一开,登时四朵又大又圆的红花艳艳的直逼入眼,他嘴角微不可查的抽了一下:“挺、挺喜庆的。”
    张放远闻言很高兴:“喜庆吧!我让小二哥选的。”
    许禾想委婉提醒一下年轻姑娘可能并不太会喜欢,远处却传来了吆喝:“板车,板车!有没有人走!”
    他连忙起身:“我先回去了。”
    张放远点点头:“回吧。”
    许禾朝赶牛车的招了招手,一步一步过去,行了一半又回头:“谢谢。”
    张放远笑着摇了摇头。
    牛车走后不久,张放远在茶棚里喝了一盏茶,陈四就提着家里交待采买的东西回来了,两人相携着一起回了村子。
    回村的时辰也不算晚,午饭过了些时辰,张放远回家何氏已经等在了门口,见着人回来连忙迎了上去:“东西都备妥了?”
    张放远点头,何氏喜气洋洋的:“那咱们今儿下午就过去,正好合适。”
    张放远微有错愕:“这么急?”
    “傻小子,早些成事儿还不好?”
    张放远笑了一声。
    何氏梳了头,拾整了一身干净,张放远也进屋换了件衣裳,两人收收拾拾的提着礼品就往村界的广家前去。
    这广家迁到鸡韭村也不过几年的光景,住的又远,在两个村子的边界处,跟两个村子的人都不算亲,谁家有个婚丧事儿的,也少有喊这户人家。
    大伙儿对广家也了解不深,只晓得两夫妻看起来老老实实的,逢人话也算不得多,于是对这新迁户也没有什么敌意和排挤,遇见了还是会客套几句。
    何氏和张世诚作为张放远的长辈,觉得村里既然说不到别的好的,能说上广家的也不错,到底都是本村的人,也隔的近些,好来往,没什么不妥帖的,比远村的还省事儿一些。
    两人走在路上,何氏高兴道:“你四伯的意思是若相看成了,到时候就大办一场,好好热闹热闹,叫村里的人都来吃酒。”
    “嗯。”
    两人憧憬着好事儿,倒是没半个时辰就远远看见了边界上的广家,村野的房舍都是泥糊草棚顶,条件好些的人家便是瓦顶,更好的人家是石墙青砖瓦房,鸡韭村偌大一个村子也就就三两户人家有这样的魄力。
    张家其实叔伯有好几个,在村子里也是说的上名号的人家,像是他大伯家和六伯家就盖的都是瓦顶房,是中上层的门户。
    若不是张放远不务正业,城里做的营生不正经,今日赚钱今日花,在村里好好操持早些成亲的话,说不定也能往中上层人家挤一挤,然而现在却是什么都没有像条落水狗。
    不过如今他潜心改正,又跟他四伯再三保证后,他四伯说来日可期。
    而这户广家是很明显的下层人家,从破小的房舍可见一斑,儿女又多,却没听哪一个有大出息,日子是很难的。也正因为是贫寒,否则也不会选张放远这么一个村里嫌相看。
    “来了!来了,相亲的来了!”
    广家的小儿子在篱笆处玩儿草虫,看着沿着山道过来的两个人,连忙喊着跑进屋里。
    听到声音,广母出来开院门,此次相看的五姑娘心中颇有些紧张又迫不及待,半藏在门口偷看。
    早听媒婆说了是个屠户,身强体健个子高大,她娘给她说了半宿,屠户虽然凶横但是有手艺,是很好的选择,她心里也有了些准备。
    但正当是看着浓眉大眼,宽肩昂首的男子时,姑娘还是心里头有些怯怯。
    这男子倒是生的端正甚至于俊朗,就是太强健了些,若是脾性不好,两拳头还不就能把人给打死。
    她心里有些打退堂鼓,可见那男子衣料甚好,只是前来相看也带了许多东西,心中又欠欠的。
    张家宗族总体是村里的大户,家境可比他们家要好多了,嫁过去了定然也不必在家里继续吃糠咽菜,这点让她实为心动。
    再者,家里现今实在是困窘,二哥都老大年纪了还没寻着姑娘小哥儿,前阵儿出去务事儿又伤了身子,还得用药钱,若不急来一笔钱,家里怕是要过不下去了。
    她成亲是最好的选择,自己既能过的好些,家里也有些银钱拿。
    第9章
    “快请坐,请坐。”
    “广娘子这院儿可收拾的正好,瞧着鸡鸭壮实的。”
    “都是些小东西,张娘子可别见笑了。”
    张放远进了院子,两个妇人便亲如一家般谈笑起来,在这些事儿上他着实是笨嘴拙舌的,还是要妇人才会说谈,求他伯娘来果真是求对了。
    他老实巴交的跟在何氏身后,让拿礼时就拿,让叫人就叫,被安排的很妥当。
    “叫姑娘出来看看吧?还是得要这些年轻人合眼缘才行,光娘子你说是不是?”
    唠了会家常,何氏就回归了正题,广母也上道,朝屋里吆喝:“秋儿。”
    张放远等着人出来,看广母的面相不丑,想来正当妙龄的女儿也生的周正。
    这时候一般要走礼,姑娘家都要三催四喊假装一下羞怯,张放远耐着性子等,结果姑娘没喊出来,院外倒是先栽头进来个提着鸡的男子。
    几人的视线自然被吸引了去。
    广母瞅见人骂咧的语气熟稔,好似责怪人回来的不是时候: “病着也不好好将养着,什么活儿非得妹妹说亲的时候出去。”
    转过头又笑着对何氏和张放远介绍:“这是我们家不成器的老二。”
    张放远偏头,看着圆胖的身影觉得有些熟悉,一时间却又想不起来,待广家老二抬起头时,贼眉鼠眼的面相让他登时不顾礼数的站了起来。
    他本就面向很凶,便是稍稍做出些气怒的神色,面容就更为唬人,何氏吓了一跳,小声问道:“放远,怎么回事?”
    她轻轻拉了拉人的衣摆,可别是这关头起什么矛盾。
    广家老二像是吃了点酒,脑子混混乎乎的,举头瞧见院子里立着的男人,反射性的一哆嗦往后躲,手头一松,那只半死不活的鸡都从手里蹿了出去。
    张放远盯了一眼那只惊慌失措的家养鸡,微眯起眼睛对广家老二道:“你是这户人家的?”
    男子瑟瑟缩缩的不敢回答他的话,躲到了广母身后去:“娘……”
    广母也看出了两人有过节,立马打着圆场:“你这孩子,不舒坦就先进屋去,一个大男人在外头露怯。张娘子,咱们说到哪了?”
    何氏正要接腔,张放远却径直道:“不必相看了,伯娘,我们走。”
    “这、这是怎么了?”
    何氏连忙拉住黑着一张脸的人。
    张放远道:“没那个缘分。”
    广母知道张放远的名声不好,但是见着本人却是眼前一亮,觉得人才颇为出众,在长辈面前还是谦虚的。
    小姑娘家看男人太片面,只晓得挑选温柔体贴说话夹着腔调的书生,殊不知成婚后还得是张放远这种好处多多。原光看人还是挺满意的,便是和儿子不对付,但如今这脸说变就变,连场面都不顾,她也不高兴起来。
    “张娘子,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求了媒婆要来相看,人还未看这朝又不干了,当真是看我们广家是新迁过来的好欺负不成?”
    何氏为难,看向张放远:“这……”
    张放远不想直接揭人短,但广母硬要痴缠,他也不客气道:“敢问广家二兄弟是做什么营生的?”
    广母闻言脸色当即就难看了许多,却还是道:“老二不才,在城里接点散活儿干,偶时却邻村做帮工。”
    张放远斜扫了一眼院子里的鸡:“二兄弟是做什么您老心里应该很是有数,毕竟东西都往屋里带了。人穷志不可穷,我张放远虽不成器,但也做不得广二兄弟的妹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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