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姊真好,”燕云朝坐在明恬身边,侧身抱住她说,“我也最喜欢阿姊。”
    折腾半夜,燕云朝终于肯抱着明恬躺在榻上,整个人安静下来。明恬窝在他的怀里,一开始还心头紧绷,担心他又有什么别的动作,过了许久才渐渐放松,困意袭来,沉沉睡去。
    再一睁眼,便是第二日的清晨——
    明恬正做着一个香甜的美梦,冷不丁被人重重推了一下,她一下子惊醒过来,看到昨夜还一脸痴迷地抱着她的太子,神情冷漠地坐在榻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明恬心里咯噔一下,意识到这是到了白天,太子恢复正常了……
    明恬慌忙起身,屈膝跪在了榻上。
    “殿下……”
    燕云朝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淡淡道:“出去。”
    明恬喉头一哽,应道:“是。”
    她不敢多留,也觉得难堪,只弓着背,手脚并用地从榻上爬下来,弯腰穿鞋的时候,散下来的长发正好拂过燕云朝缠着绷带的手。
    燕云朝皱起眉头。
    明恬行了一礼,低着头快步退出殿外。转身的时候,后背那一片暗红的血渍落在燕云朝的眼里。他默了默,想起昨夜那疯子用他身体做的蠢事,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晦暗。
    明恬出了殿门,守着的宫人立时朝她看了过来,却是一愣,神色有些奇怪。
    她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头发凌乱,末梢处还混着脏污,道袍也皱了,看起来就好像在殿中做过什么……明恬抿住了唇。
    宫人反应过来,笑道:“明小姐,皇后娘娘吩咐了,若是见您出来,就请您到后头的罩房去,晚会儿还有召见。”
    明恬倾身应道:“是。”
    她跟着宫人前往罩房,因着一身脏污,先在几个宫婢的服侍下沐浴换衣,收拾得清爽了,才有空闲去享用内官送过来的早食。
    却刚坐下吃了一口,皇后娘娘就来了。
    明恬忍住腹中饥饿,起身朝来人屈膝下拜。
    “好姑娘,快快请起。”
    皇后含笑扶住明恬的手臂,面色温和道:“本宫刚刚去看过太子了,难得是个好状态,这都是明姑娘你的功劳。”
    明恬道:“罪女没做什么,不敢居功。”
    她甚至摸不准皇后说的是正话还是反话。皇太子都把自己的手掌心扎穿了,还倔强着不肯上药包扎,状态哪里好了?
    其实她是不知道,昔日太子发病之时,有多疯癫。被胡乱丢出去,死的死、伤的伤的那些宫人道士姑且不说,疯得最厉害时,那匕首甚至能往自己心口捅。若不是身边侍卫拼死上前拦住,太子恐怕早给自己作死了。
    昨夜能安分一整夜没折腾东宫,只是伤了手掌,对帝后来说就已经足够让人欣喜了。最关键的是,明恬是唯一一个靠近发病太子之后,还能毫发无伤地从太子寝宫中走出来的人!
    皇后可是问过那两个伺候明恬沐浴的宫女,她身上那些血渍,竟然都是太子的,而她一点伤都没有。
    皇后按捺住心底涌起的那丝异样,好言道:“明姑娘莫要妄自菲薄,往后太子这状况,还要你多多费心。”
    明恬指尖捻了捻袖口的衣料。
    她沐浴之后,身上穿的是一身宫装,虽然头发还是披散下来的少女式样,但衣服显然不是宫女穿的,倒像是……后宫里的娘娘。
    果然皇后接着道:“太子如今刚满十六,身边一直没个人伺候也不像话。依本宫看,明姑娘不如日后就留在东宫,做个良娣,好侍奉太子左右。”
    太子妃之下,有良娣、良媛、承徽、昭训、奉仪。妾室之中,以良娣为首,看起来倒不算亏待了明恬这个年过双十的罪臣之女。
    但明恬的祖父生前可是靖国公,父亲是威远大将军,舅舅是户部尚书,兄长是大理寺少卿。家里没落罪之前,她难道还当不得一个太子妃?
    便是眼前这个皇后的出身都不如她。
    明恬眼眸低垂,轻声道:“戴罪之身,不敢攀附。”
    皇后似乎是料到了她会拒绝,唇角微掀:“本宫知道,明姑娘是名门贵女,出身高贵,恐怕看不上这小小的良娣之位。只是经了昨夜,谁都知道你与太子共处一室,今晨又被许多宫人看见……明姑娘,本宫也是为了你的名声着想。”
    第3章 安生
    名声?
    早在昨夜帝后命人将她从道观带来此处,送到那发病的皇太子身边时,明恬就已猜到了帝后的打算。
    若是不成,不过是区区一个罪臣之女,便是丢了性命也没人会在乎。那所谓的“名门贵女”,在明恬听起来更像是讽刺。
    若是成了,帝后便可以大发慈悲,随便给她个名分,把她困在东宫,安抚那随时都有可能暴虐而起,六亲不认的太子。
    明恬没得选。
    她沉默一瞬,径直跪了下去。
    “禀娘娘,罪女不要名分。”
    皇后眸光一顿,面上顿时浮现几丝怒气。
    明恬赶在皇后发作之前,俯身额头触地:“但罪女愿意留在东宫为奴为婢,侍奉太子,直至殿下痊愈。”
    皇后低眉看她,打量片刻,突然笑了:“你想要什么?”
    皇后是聪明人,知道明恬拒绝良娣的位份,那一定是想用别的来换。
    在她看不到角度,明恬弯了弯嘴角,轻声道:“罪女只求陛下与皇后娘娘能够开恩,重新彻查三年前家父威远大将军通敌一案,还家父一个清白。”
    “你的意思是,当年那个案子,你家是冤枉的?”皇后目光微冷,“且不说三司早已结案,后宫不得干政,本宫帮不了你。”
    “娘娘,”明恬声音坚定,“罪女只求这一件事。”
    室内静默片刻。
    皇后道:“你且在东宫待上两日,等本宫禀明陛下,再给你答复。”
    “谢娘娘。”
    明恬见好就收。等皇后离开,她站起身,回到方才用膳的桌边,发现上面的食物已经冷透了。
    “明姑娘,要不奴婢让人给您把饭菜热一热?”一个圆脸的小宫女试探道。
    明恬摇了摇头,直接端起碗,把其中的冷粥喝完了。
    能让皇后松口去请示皇帝,她已经成功了一小步。接下来,就看帝后权衡之下,到底愿不愿意重审旧案了。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没有任何筹码,唯一能拿出来与帝后做交易的……
    明恬盯着桌案上绿油油的一道青菜,意识到,她对于那个发病的太子来说,似乎还真的很特殊,特殊到愿意让皇后屈尊前来见她,还愿意听她说出自己的请求……
    接下来,明恬要把这一点特殊,利用到极致。
    她简单用过膳,走到房门处,侧目问圆脸的宫女:“我能出去走走吗?”
    宫女愣了一下,道:“应、应该是可以的。”
    那就是没有禁止即可为了?
    明恬也不扭捏,直接走出了罩房,在刺目的日光下眯了眯眼。
    昨夜被仓促送到太子寝殿,又见到那般疯癫可怖的太子,她脑中无暇思考,身体本能的恐惧在作怪,导致她根本没想那么多。可今晨皇后来的那一趟,几番交谈之下,倒是让她看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在这些大人物面前,她不过是一只可以随意被踩死的蝼蚁,唯一的价值就是在夜里被送到太子身边,安抚他,防止他暴虐杀人。可他虽疯,却独独不会伤害她。而帝后与白天的太子看似正常,却最不把她当回事。
    还是要等夜里。
    明恬随意想着,冷不丁迎面撞上几人,身侧的圆脸宫女立时就避让到一边,屈膝行礼。
    明恬微怔,抬眸正与太子扫过来的目光相对。
    依然是如晨时榻上相见时的冷漠审视,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威压,让明恬赶紧垂下了头。
    “参……参见殿下。”
    燕云朝淡淡问:“谁许你跑出来的?”
    轻飘飘的口气,却带给明恬最沉重的难堪。她保持着行礼的姿势,涩然道:“罪女只是出来走走。”
    冯欢跟在燕云朝身侧,嘴角抽动了一下,含笑道:“明小姐还是回住处去吧,没什么事就别出门了。”
    明恬:“……是。”
    燕云朝没再看她一眼,径直越过她,跟身侧的属臣们一起离开了。
    明恬直起身体,一言不发地回到了罩房。
    太子看起来好像还挺厌恶她的,可夜里的他又是那般依恋她,为什么?他们难道不是同一个人吗?怎么能表现出截然不同的两种喜恶呢?
    明恬从没见过这种病症的人,也没听说过。她感到费解,索性不再多想,躺在榻上就进入了梦乡。
    昨夜担惊受怕,没有睡好,还是先歇一歇,等到入夜再探一次情况再说。
    -
    甘露殿。
    燕云朝进来的时候,看到他的父皇和母后正坐在一起说话。皇后转头瞥见他,笑道:“你来的正好,本宫正与你父皇商议,该如何安顿那明家小姐的事。”
    燕云朝走上前,在椅子上撩袍落座,缠着绷带的手随意地搭在案上,眉目冷淡。
    “先前父皇母后不是早有定论么?一介罪臣之女,良娣之位,已是高攀。”
    皇后面上尴尬地笑了一下,道:“正是呢。可本宫听她的意思,倒是不愿要这个位份,只求着你父皇能下旨开恩,重审当年她父亲通敌一案。”
    “重审?”燕云朝眉头轻皱,“一桩几年前的旧案,岂是她说要重审,就能重审的?便是质疑,也该拿出证据。”
    皇后道:“可不是么,那我这就回了她,让她安安分分待在东宫做良娣。”
    太子能用到她是她的福分,哪里容得她挑挑拣拣,还敢拒绝。
    皇帝不置可否。皇后看看父子二人,识趣地不打扰他们议事,起身走了。
    明恬很快就得了皇后身边嬷嬷的传话,说是正式的册封旨过两日就会下来,让她不必再回道观,安生留在这里。
    或许是实在没把她放在眼里,嬷嬷只传了话就走了,而晨时还来亲自见她的皇后娘娘更是连影子都没看见。
    明恬坐在那儿想着嬷嬷的话,突兀地笑了一下。
    安生?怎么可能?他们这般不把她的要求当回事,那她也自然不会配合。
    日落西山,天色昏暗下来。圆脸宫女立在屏风处,请示道:“明小姐,您是不是该去丽正殿了。”
    明恬没吭声。
    她手里拿着一把普普通通的桃木梳,一下一下地为自己梳理头发。
    昏黄的烛光下,美人长发如瀑,乌黑润泽。宫女看得痴迷,上前问道:“要奴婢帮您梳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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