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时节,去年御驾亲征过的康熙又决定北巡蒙古,一来是和蒙古各部王公相聚议事,二来,便是年初册了和硕荣宪公主的二公主,要嫁去蒙古巴林部,虽只是碰巧同路,但也彰显了康熙对这个女儿的看重。
    此番北巡,照例是太后和众嫔妃,阿哥们一同随行,宁楚格和芜华虽是性格各异,但相处的也还算不错,敏慧去年嫁了近支的宗室子弟,也在随行之列,三个不同年龄和性格的女孩聚在一起,倒让元栖身边添了不少热闹。
    蒙古的风景极美,一到了大草原上,身边的孩子们都迫不及待飞奔了出去玩,左右身边都有不少人跟着,元栖也并没过度担心。
    前头的酒席上,大阿哥和太子正拼着酒,他们两近年来明面上没那么争锋相对了,想来也是察觉到汗阿玛对他们什么都要争的不满,故而有所收敛。
    阿哥们都还小时,康熙看着他们一个个你争我夺,想卯足了劲儿要出头的样子,只会觉得欣慰,甚至于还会拿出各种各样的好东西来激励他们,然而当他察觉到儿子们在一日日长大,自己却在一日日变老时,不免就觉出了威胁。
    大阿哥和太子的争锋相对,更是时时刻刻提醒着他,他们如今争的不再是自己的看重,而是这至高无上的龙椅,是不容他人染指的帝王权力。
    喝得微醺之时,他看着太子和大阿哥如是想到。
    四阿哥虽然已经成了婚,但无论是太子还是大阿哥,都并未将将他放在眼里,周围的蒙古王公们亦不会以大欺小,只有些许几个才识得的同龄人,浅尝辄止一番也就罢了。
    太子和大阿哥喝得大醉而归,四阿哥却不声不响,谁也没只会,借着元栖的人,跑去给康熙送了醒酒汤。
    第二日,四阿哥此番纯孝之举得了康熙赞赏,消息传出去,大阿哥颇为不屑:“四弟文不成武不就,也就这点小人行径罢了!”
    太子也不是很高兴,他倒不介意四弟得了赞赏,他在意的是四弟瞒着他给汗阿玛送醒酒汤。
    对此,四阿哥不安地解释:“我昨夜瞧着汗阿玛和太子,大哥都喝得大醉,先去给汗阿玛送了醒酒汤,而后又给二哥和大哥送了的。”
    太子闻言,看向一侧的宫人点头,心里不免一阵憋闷。
    四弟这番话说得牛头不对马嘴,一点也不实诚!
    他问的是为何要瞒着,而四弟表达的意思不过是,他待汗阿玛和两位兄长都是一般的。
    四阿哥脸上挂着笑,心里则门儿清。
    太子待他表面上一如往常,甚至在他婚后主动提出,要在政事上指点他一二,可实际上呢,派给他参考的文书不过是最边边角角的一些,便是有什么正事,也轮不上他上手,太子自有无数种法子来掩了过去,叫旁人瞧不出破绽。
    若是没有两位舅舅指点,他怕是到现在也回不过味儿来。
    更令他感伤的是,不知不觉间,他和二哥终究还是走到了互相猜疑的这一步。
    但这样的心情也只是一瞬,从太子处离开,他揉揉脸颊,便换上了另一副笑容,这笑才是真正发自内心的。
    他迈步往远处走去。
    元栖的帐子里此刻则传出了阵阵欢笑声。
    小十被众人揶揄的目光盯着,整个人从脸到脖子都是通红的,被人取笑了好半晌,他才羞愤道:“皇额娘,您别再笑话儿子了!”
    元栖勉强止住笑,昨夜小十和敏慧偷跑出去玩,结果路上遇到好些蒙古格格,小十肤色白净,格外引人注意,加上他骑术并不精湛,居然被其中一个格格骑着马给强行抢了去。
    跟着的宫人只得求助侍卫,最后一群侍卫策马狂奔,把小十又给抢了回来。
    因为没来得及叫侍卫不许说出去,第二日晨起,这消息便给传出去了。
    元栖眨眨眼,笑眯眯道:“听说是蒙古阿霸垓部一位郡王之女,比小十还小一岁呢,我倒是对这个格格有些兴趣了,不如今儿请她来,咱们都见一见?”
    宁楚格唯恐天下不乱,极力拍手叫好。
    四福晋看得出是在勉强忍笑,用帕子遮了脸,肩膀不断抖动着。
    而此刻,四阿哥在帐子门口遇到了个蒙古格格,和自己福晋差不多年纪。
    她一身张扬艳丽的骑装,眉眼带着股英气,眼睛笑成了月牙,朝着帐外的宫女脆生生道:“阿霸垓部□□锦噶喇普郡王之女,博尔济吉特氏来给皇贵妃娘娘赔罪!”
    里头的笑声在这一瞬间戛然而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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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六章
    不顾小十的阻拦,元栖就把人叫进来了。
    四福晋觉得自己继续待下去有些不妥,便和四阿哥一道回了自己帐子里,宁楚格仿佛也明白要照顾小十岌岌可危的自尊心,找了个借口出去了。
    博尔济吉特氏虽是独身前来赔罪,却不见一点慌忙失措的模样,不紧不慢地行过礼,声音清脆明快,对着小十道:“奴才昨儿不知道您是十阿哥,不小心冒犯了您,这两日我猎得的东西,都愿意交给十阿哥赔罪。您意下如何?”
    说罢,她把手里拿着的纸卷展开来,只见上头写得满满当当,她口齿清晰地用汉话念了出来,兔子等小型动物占了多半,但也有有鹿,羊,狐狸等物,倒也算丰盛。
    一下子周围人的目光都有些异样,这么小的年纪能猎得这些,几乎是不大可能的。唯独十阿哥背对着众人,还是一声不吭。
    怕十阿哥不信,博尔济吉特托娅还又添了一句:“虽然有兄长相助,但这些都是我射中过的猎物。”
    元栖在她开口之时便叹了口气,小十虽不是极好面子的人,但昨日他本就只得了几对兔子,沮丧不已,昨夜又被一个小姑娘掳去,还传了出去,已经够丢人的了,眼下博尔济吉特氏又说要以猎物相赠,只怕是更让他不高兴了。
    果不其然,小十连转过身来也不肯,很是失礼地冷淡道:“既然道了歉,你请回吧。”
    见状,元栖打了个圆场,道:“十阿哥现下心情不大好,你的赔罪礼本宫便代为收下了,托娅格格先请回吧。”
    托娅也仅仅是愣了一下,而后便把东西留下,转身走了。
    人都走了,小十才磨蹭着走到元栖跟前,满脸都是委屈,“额娘,就是因为她,现在外头人人都要笑话儿子!”
    元栖叹了一声,毫不留情道:“这也怨不得托娅格格,谁叫你从前不好好练骑射的?”
    小十苦着脸,“我知道错了,可是外头那些传闻怎么办啊?汗阿玛若是听到了,一准要责罚我的!”
    元栖狠狠一戳他额头,“该!你以为昨儿太子和大阿哥得了赏是因为什么?还不是他们两人的骑射把那些蒙古王公们的子弟狠狠甩在了后头?你汗阿玛素来要面子的人,要是听说你现在连个蒙古格格都不如,肯定得动气!”
    元栖对这个儿子也是没法,他天生不爱动,就爱享乐,在上书房学业总是落后也就罢了,要是没有元栖天天督促,恐怕这时候就得胖成一颗球了。
    傍晚,康熙得了空,果然把他叫过去训斥了一通,倒是没有罚跪罚抄,而是下了狠话,等回了紫禁城,非得叫人来好好教他骑射。
    就这样,在康熙亲自监督之下,小十短短几个月,身上一层肥肉掉了泰半,整个人又黑又瘦,但比起从前却有了几分精气神。
    十月中旬,刚过了颁金节,元栖正打算歇一阵,就听到惠妃和太子侧福晋李佳氏在御花园发生了冲突,惠妃回去便请了太医,李佳氏有孕五个月,也请了太医,据说是动了胎气,差点流产。
    太后受孝庄太后的影响,自来对太子这个孙子更亲近些,闻言便急匆匆派人去问候,康熙也问了两句,元栖自然也不能无动于衷。
    李佳氏一个侧福晋,原也不必劳动这么多人,只是她是太子一众妾侍中头一个有孕的,太子自个儿都宝贝得紧,太后和康熙爱屋及乌,不免也要关照几句。
    派人去问过,知道毓庆宫那边是故意夸大了情形,元栖才抽空去见了一趟惠妃。
    刚进了延禧宫,便见大福晋白着一张脸往出走,旁边的宫女小心翼翼扶着她,纵然如此,她行礼时也差点一下子跪倒在地。
    元栖忙免了她的礼,心里不免嘀咕,这惠妃看来也没病成什么样,还有精神气折腾大福晋。
    进了内殿,果然,惠妃神色萎靡,可是脸上红润有光泽,殿里头也压根没有药味儿,哪里是病着的模样?
    许是知道这回事情闹大了,惠妃撇撇嘴,如实道:“也不是妾身非得跟她闹别扭,只是那李佳氏说话也忒难听了些,什么大福晋费尽心思要生个长孙,最后这长孙却落在了她肚子里,妾身听不过去,才说了两句,她便说自己腹痛,要请太医。”
    元栖心知事实并非如此,李佳氏一个侧福晋,就算有孕在身,按着孝道也断断不敢这么明着和惠妃说话。
    若真是李佳氏自己口出恶言在先,她只怕巴不得把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哪敢这么明目张胆的夸大情形。
    不过她也不耐和惠妃扯这些,淡淡扫了她一眼道:“你既是长辈,就该有个做长辈的样子,这么跟太子的妾侍斤斤计较,你叫太子和大阿哥往后见了面怎么说话?”
    惠妃心中不屑,大阿哥和太子如今也就是表面上瞧着好些,私底下不知有多么憎恶对方,即便是她不闹这一出,他们也好好说不了话。
    不过她也没敢表现出来,垂着眼睑一一应下,只道:“妾身谨记皇贵妃娘娘的教导,往后再不会这般了。”
    元栖还是留了个心眼,命人关注了惠妃几天,见她没有什么异常动静,才放松下来。
    经过这一闹,李佳氏自称自己腹中怀的是个阿哥一事也传遍了宫里头,前头大福晋一连生了三个格格的事情,也被人挖出来好一阵取笑。
    毕竟这宫里头瞧不惯惠妃的大有人在。
    大福晋一连不高兴了好些天,然而大阿哥也并没关心她。
    两人成婚后,一开始彼此都有些新鲜感。
    只是大福晋的这点新鲜很快被一次又一次生产磨灭了,她现在只恨不得自己府里快来一个才貌双绝的女子,独占了大阿哥这份恩宠才好呢。
    而大阿哥愈发忙于外头的事情,加上大福晋迟迟未能生下嫡子,对大福晋也冷淡了。
    只是为了能有个嫡子,两人忙活这么久,如今眼见着没多大希望,可又放不下来这份执念,便也只好和从前一般了。
    只是大福晋心里,对惠妃的埋怨堆积得愈发深了。
    若不是先前惠妃一再强调她腹中的是个阿哥,她又岂会被众人议论,议论她不能生嫡子却还要霸占着大阿哥,说她嫉妒不贤,连惠妃要给阿哥所送几个宫女也闹着不肯。
    这些都是宫人们私底下传的话,多有不实,但大福晋知道,连奴才们都敢议论自己,只怕她们的主子说起来更是毫无遮拦。
    好容易等到了太子侧福晋生产的那日,各宫都不约而同派了人去打听。
    听到李佳氏如愿产下一子时,大福晋只觉得自己心中没有丝毫波澜,她只是苦笑着,知道这一回宫里的流言要愈发难听,知道大阿哥和惠妃又有了理由责怪她,知道后院那些被赐下来却不能得宠的妾侍们又有了笑话可看。
    从延禧宫到阿哥所,大福晋行走在熟悉的宫道上,步伐越来越慢,她宁愿在外头多吹些风,多晒会太阳。
    也只有在这样少的一点时间里,她才能避开旁人无止境的探究和怜悯,和同她一样凄冷孤独的人正常搭上一两句话。
    这一日,惠妃照例把大福晋留下来,对着她做的女红挑着毛病,言语间又夹杂着两句不好听的话。
    大福晋红着脸,坐立难安,忍了许久才低声开口:“额娘,三格格近来有些着凉,她生来就体弱,儿媳心里担心会留下病根子,今儿想早些回去瞧瞧。”
    惠妃拉下了脸,嘀咕着:“一个小丫头就这么娇贵了?连自个儿的女儿都照顾不好,要你来有何用?行啦,知道你是不耐烦陪我这个老婆子,今儿就不留你了,回去吧。”
    大福晋悄悄松了口气离去,被惠妃瞧了个正着,心头又是一阵气恼。
    那一句“生来体弱,会留下病根子”却在她脑中盘旋许久。
    她把大福晋精心绣出来的东西随手扔去一边,蹙着眉想起来,李佳氏那个孩子不足八个月便生下来了,倒也是个体弱的小阿哥。
    便是因为体弱,才没得了皇上亲自赐名,怕太小的孩子压不住。
    康熙对太子护得紧,因此毓庆宫后院的一切事物,如今都在太子乳母的手里头把持着,元栖自然也不会闲到事事都要打听。
    李佳氏所生的小阿哥夭折的这件事,元栖还是从良嫔这儿听来的。
    元栖心里有些怜悯,但也知道李佳氏生产时并不足月,这年头的医疗技术,不足月的孩子本就体弱,稍微着凉就有可能夭折,因此也没露出多么意外的表情,只道了一句可怜。
    谁知良嫔意有所指道:“若真是体弱也就罢了,可毓庆宫还处置了小阿哥的乳母。”
    元栖目光冷凝,扫视了良嫔一圈,良嫔并不是多管闲事的人,如果毓庆宫的小阿哥是被太子自个儿的姬妾所算计了,她用不着这么巴巴的上门来一趟。
    等殿里的人都退了下去,良嫔才谨慎道:“前些日子,惠妃娘娘召见了家里人许多次,说是大福晋所生的三格格生了病吃吃不好,所以请人进来问问有没有什么法子。”
    良嫔见她没反应,倒也没泄气,继续道:“妾身一开始便觉得奇怪,惠妃一向盼着大福晋生个小阿哥,对那三个格格不闻不问的,怎么就忽然关心起来了?”
    “妾身便买通了惠妃跟前的两个小宫女,”说起这些事,良嫔也理直气壮,她本就是元栖刻意抬着和惠妃较劲的,“这才知道,原来惠妃关心的并非是大福晋的三格格应该怎么治好,而是想知道乳母的饮食对孩子会有什么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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