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康熙口中轻飘飘的一句过去的执念,却是她此生最荣宠的时光,而短短几年过去,彼时的盛宠已经消散无影,她也能守着旧时的回忆聊以度日。
    承乾宫那头,康熙已经不耐亲自再去一趟。
    佟氏一贯这般恃宠而骄,私底下不知做了多少荒唐事儿,往日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时候却觉得她实在逼人太甚。
    若不是元栖一贯谨慎的性子,只怕还真有可能被她用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算计进去。
    “皇贵妃因皇八女夭折而伤情,即日起便在承乾宫养病,不许任何人去扰了她。”康熙盯着梁九功吩咐,后者立马领会,他这是要彻底断了佟氏跟内务府的联系。
    永寿宫短短一日便化险为夷,在外头守着的人自然全都撤去。这倒也是一桩奇事,迅速传遍了东西六宫。
    元栖也是这才知道康熙没有把四阿哥抱回承乾宫,只是暂且把人送去了慈仁宫。若放在以前,她是不会有什么担心的,但她今日才知道咸福宫的博尔济吉特氏先后去过慈宁宫和慈仁宫,而后便封了宣妃,储秀宫的赫舍里氏成了平妃,两个人都有了协理六宫之权。
    赫舍里氏是靠着仁孝皇后的余荫才成了妃位,不足为惧,宣妃确是实打实的和太后同出一族,素来不得宠,没有子嗣。这让元栖有些担心太后想抱个阿哥给她养。
    “宜妃娘娘来看您了。”宫女站在珠帘外轻声禀报。
    元栖回过神,忙把放在一边的面纱戴好,“快请她进来。”
    宜妃被请进内殿,看着两人之间隔着的珠帘有些发愣,又定神一看,元栖几乎所有露出来的皮肤上都覆了白纱,连忙关切道:“你的脸可还好?”
    元栖点点头,“都还好,过些时候就能消下去,倒是昨日我这里乱成一团,叫你在外头苦等许久,没吹着风吧?”
    元栖听贺儿说过,昨日她长了疹子命人去请太医时,宜妃听了消息曾来过一趟,只是被康熙放在外面的人拦住了,又因为当时永寿宫乱哄哄的,底下人失察,就没报上去,让宜妃在外头苦等了半个时辰,后来还是康熙叫她回去的。
    宜妃听罢松了口气,笑了笑:“我没事,昨晚就是吓了一跳,你胆子真大,怎么敢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
    元栖却注意到她的容色不如往日那般娇艳,细细一看,她今日没怎么上妆,几乎是素着一张脸过来的,心里不由有些温暖,知道宜妃这样许是怕刺激到自己。毕竟昨日大半个太医院都来了永寿宫,如今外头还不知道传成了什么样。
    “我心里有分寸的,”元栖话里多了几分亲昵,主动走到靠近珠帘的地方,把稍好一些的那只手臂给她看,指着已经渐渐散去的红痕道:“你看,这里都好的差不多了。”
    宜妃也不推辞,凑前来看了一眼不够,又揭开白纱亲自确认道:“我没见着昨日什么样,不过看你还挺有精神的,至于这瘢痕,我记得小时候家里有一种偏方应该能祛,回头叫我额娘抄了来给你试试。”
    元栖欣然应下。
    后宫中其实是有些忌讳这个的,但她和宜妃年龄相仿,自打入了宫,也只和她聊得来,说话都不用那么弯弯绕绕的,彼此都自在。元栖一时兴起研究出来的奶茶这些东西,居然也只有宜妃一个喝得惯,两人之间的关系自然也愈发好了。
    这张祛疤的偏方,也许正是互相交付信任的时机。
    两人隔着珠帘说了一阵子话,忽然不知怎么对视一笑,宜妃嘴角也禁不住上扬,她看了看身后的软塌,主动握住元栖的手腕,态度亲昵:“咱们还是坐下来说话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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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九章
    在榻上坐定,宜妃这才说起今日听到的消息,话语间颇有些替她抱不平的意思,“昨日折腾那么久,荣妃也不过被禁足一年,又让三阿哥提前搬出钟粹宫。”
    元栖却没怎么动气,这样的结果她早料到了。康熙如今对荣妃不过尔尔,但他自翊是位慈父,怎么肯重罚荣妃,叫三阿哥面子上不好看。至于承乾宫的那位就更不必再说,事到如今,康熙都不愿给她下一个禁足的罪名,只是养病罢了。
    她笑了笑,浑不在意的样子,“有句古话说得好,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和她今日便算是结下梁子了,且看来日吧。”
    她语气温和,但白纱后的一双凤眼却是冷意十足,锋芒毕露。
    宜妃见了,想到自己从前和荣妃她们的猜测,不由自嘲一笑,人人都觉得贵妃性子软和,却忘了她出身大族,家族带来的底气和傲气,又怎么可能真的任人揉圆搓扁而无动于衷。
    从前皇贵妃得势时也还罢了,想是初入宫怕触了皇贵妃的霉头,如今皇贵妃在承乾宫养病,四阿哥被抱来永寿宫,过两年还要改玉蝶,想必用不了多久,贵妃便是这后宫一等一的得意人了。
    她这么想着,心头微动,徐徐开口说了句话:“要说皇贵妃这回,可算是又栽到了自己人手里。”
    元栖猛然抬眼,带着点困惑看向宜妃:“这话怎么说?”
    宜妃看了看左右,低声道:“这也是我无意间打探来的,皇贵妃私下竟然拿那太医一家老小的性命要挟,要他治好八格格,还说什么便是皇上在,也不会为了一个小小太医同她争执。这话许是用来吓唬人的,但那太医是个实心眼,吓得当夜就去找了他师父吴院判,吴院判是什么人,他家世代行医,自个儿又得皇上看重,一听这话便忍不了,太医院的太医都是层层考核提拔上来的,怎么能因为治不好本就体弱的八格格就要全家丧命,就把这事儿闹到皇上跟前去了。”
    元栖掩去心底对于宜妃消息如此灵通的惊讶,用帕子捂住嘴角的笑意,但也掩不住话语里的快活:“这可真是,这可真是......”
    她可算是知道了,为何康熙对皇贵妃一向回护,可这次她失了八格格,康熙一丁点反应都没有,原来是为着这个,皇贵妃动辄拿太医全家的性命威胁,也许康熙觉得是她这番动作折了八格格的福气,才令她早早殁了。
    她和皇贵妃先前除了那几番交锋,并没什么私人恩怨,只是经过昨日之事后,纵然八格格是无辜的,但她着实是没了对皇贵妃丧女的半分怜悯之心。
    佟氏能做出这样的事来也不稀奇,先前德妃不也被她如此折辱过,她是被康熙和佟家宠坏了,总以为底下的人都一心一意按着她的意思才好,却没想过底下都是活生生的人,有自己的思量和打算。
    有了太医和宜妃抄送来的方子,元栖身上的疹子十来日便都消散下去了,康熙来过几趟,可能自己也觉着对荣妃的处置不痛不痒,随手一挥,赐了法喀和颜珠两人一等御前侍卫,又允诺下她家中的是三个妹妹皆可嫁与宗室。
    满清贵族子弟初入仕途,一般都从御前侍卫起步,但最显赫莫过于一等侍卫,索额图和明珠都是自侍卫开始,擢升显职,这应当是康熙在隐晦的表示,将来会重用法喀和颜珠了。
    但愿法喀和颜珠能有这样的才能。
    元栖只在心中这么一想,便抛去脑后了,左右她一时半会儿也得不了他们的消息。
    康熙发了话,今年慈宁宫的寿辰还是由她主事,宜妃的五阿哥不日要种痘,而德妃一心一意只想养胎,因此只能由惠妃,宣妃和平妃协理,她懒得出门,自然要召三人来永寿宫共同商议。
    哪知她这头传话的人还没迈出宫门,那头慈仁宫太后便命人来传话,“太皇太后的寿辰,太后也十分关心,特命贵妃娘娘前去慈仁宫一同商议。”
    来人传完话便走,连宫女递出去的赏银都没接,傲气十足,倒是让青禾忿忿不平的念叨了一句。
    青禾和青罗因着前些日子失职,被她罚去外头侍候了好一阵子,这两日才回来。
    话刚出口,青禾便意识到不对,惊魂未定的跪下来请罪。
    元栖恨铁不成钢地看她一眼:“嘴上逞能只会让人抓住错处,你的脾气什么时候能改改?”
    她当初从家中带来的四个侍女各有各的本事,青玉这两年也渐渐能独当一面,清罗和青玦性子也沉稳不少,唯独一个青禾,算算她也将将要二十五了,元栖想了想,干脆明年将她放出去嫁人,也省得那日因为这张嘴得罪了人。
    既然要去慈仁宫,她今日这身石榴红的绸绣百蝶纹的夹衣便有些太娇艳了,太后常年礼佛,喜欢素净,她们这些嫔妃无论平日里穿什么,到了给太后请安的日子,齐齐都是湖色或雪灰的衣裳,生怕惹了她老人家不悦。
    贺儿一边张罗替她换配套的首饰,一边低声道:“娘娘若觉得青禾那丫头性子躁,不如叫奴才领着她去慎刑司那边走一趟,在里头瞧瞧犯了事的宫人是什么下场,好歹叫她知道些高低。”
    元栖笑着允了,“这倒是个好法子,你去试试。”
    贺儿新升任了掌事女官,想必那几个青字辈的要不大舒服了,用此事让贺儿立个威,过后再谈谈心,给些好处,想必她们就会服服帖帖。
    其实她手底下这些宫人之间的争斗往来,何尝不是她在后宫中和众多嫔妃的争锋,她平日里不会关心贺儿私底下做了什么,只要她们把差事办妥帖,自然有赏。而康熙在眼中,他也只关心哪个嫔妃为他添了子嗣,哪个宫务打理得好,其余之事皆入不了他的眼。
    从宫人挑来了几件衣裳里扫过一眼,元栖想着自己今日除了见太后,还要见宣妃,宣妃是想拿太后来压自己,她若是太素淡了,难免要让宣妃自以为是,便吩咐宫人去拿一件银红的夹袍,配着发上的一对金嵌宝石凤纹簪,再庄重不过。
    出了永寿宫没多久,元栖便在路上碰到了宜妃,后者辇驾就停在翊坤宫门口,显然是刻意等在那儿的。
    目光扫过她那一身显得气势汹汹的装扮,宜妃眸中闪过诧异,倒是没说什么劝告的话,甚至还笑得有些促狭:“看你这幅样子,想来宣妃的打算要落空了。”
    慈仁宫中,宣妃正抱着太后的胳膊不肯撒手,她自幼入宫,也曾经在太后宫中住了几年,兼之太后膝下没有亲生的孩子,自然对她多了几分亲昵。
    但这几分亲昵不足以让太后为了她,去主动插手皇帝的后宫之事。
    太后能有如今的地位,大多是因为康熙需要有孝顺之名,用以笼络汉臣,而生下一部分原因便是她识趣,从不生事,从不多事,才让皇帝渐渐对她多了几分母子之情。
    在她看来,宣妃能有这样的地位便很是不错,若再要强求,恐怕皇帝觉得她贪心太过,要心生不喜了。
    她道:“皇贵妃和荣妃便是你的前车之鉴,端看她们如今的下场,你也该知道知足二字!”
    宣妃不以为意道:“不过是禁足些时日,我瞧着皇上待后宫女子向来宽和。”
    太后冷哼一声,“你有三阿哥那样得了皇帝喜欢的阿哥吗?你有佟氏那样的出身吗?皇帝是不想让三阿哥和佟家面上不好看才不重罚,科尔沁的蒙古贵女那么多,缺了你一个,自然有新人来顶上!”
    见太后无动于衷,宣妃只好悻悻停了下来,她挨着太后坐下,讨好道:“那一会贵妃来了,太后和妾一同见见她吧。”
    太后点头,这是自然,人是以自己的名义叫来的,若召而不见,那岂不是在下贵妃的面子。
    宫人进来传话,“贵妃娘娘,宜妃娘娘来给太后请安。”
    太后倒是没想到一块去,只觉得宜妃是来瞧五阿哥的,摆摆手,“让贵妃进来,你再带宜妃去侧殿瞧五阿哥便是。”
    不曾想宜妃还是跟着进来了,笑容明艳的给太后请过安,她道:“今儿是特意来给太后请安的,您可别烦了我。”
    太后心里受用,凭谁见了宜妃这样笑盈盈的样子都会喜欢,她笑呵呵道:“既然来了就快坐,我这儿一向冷清,也就是你来了才热闹些。”
    一面又主动吩咐宫人:“去把胤祺抱来给她额娘瞧瞧。”
    五阿哥已经三岁,开始渐渐脱离乳母的保护,他自个儿迈着小短腿在各人跟前站了站,嘴里磕磕绊绊地说着汉话:“胤祺给皇玛嬷,额娘,贵额娘,宣额娘请安。”
    行礼还是乱七八糟的,可他遗传了宜妃的好样貌,又天生一副笑脸,瞧着软乎乎的,让人心生喜爱。
    五阿哥请过安被宜妃抱了一会儿,便不耐烦了,蹬着小腿下了地,他也不认生,专盯着眼生的人瞧,眼神清透极了。
    被五阿哥这么一打岔,太后便把宣妃忘在了脑后,元栖和宜妃相视而笑,一旁的宣妃见了,气得牙都痒。
    元栖趁势便问道:“妾身四阿哥可还好?能否也带来让妾身瞧瞧他?”
    听了这话,太后却有些皱眉,“四阿哥许是那日被吓着了,这些日子来一直闷闷的,劝了几回总也不管用,正好你来,便去看看他吧。”
    元栖心底一紧,四阿哥为了八格格的夭折伤心,她是知道的,但能让太后都这么皱眉,想必不单单是为了八格格的死。
    更有可能是为了那日,他前脚出了承乾宫,八格格后脚便没了而自责,再加上这些日子来后宫种种传闻。偏偏她前些日子忙着处理身上的疹子,想着四阿哥人还小,慈宁宫想必不会有多少这样的流言,却忘了这里还有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宣妃在这儿。
    见她起了身要去偏殿,宣妃眼神一紧,也赶忙起身,提高了声音道:“这两日一直是我照料开解四阿哥,他应当也念着我,我也去瞧瞧。”
    元栖当下也顾不得什么,转过身来瞪了她一眼,冷声道:“皇上已经允了给四阿哥更改玉蝶,四阿哥便是本宫的儿子,宣妃这是要越过本宫去亲近四阿哥吗?”
    宣妃没想到她敢当着太后的面给自己脸色看,看了眼太后,一脸委屈道:“贵妃怎么这样霸道,只许自己关心四阿哥,却不许旁人关心四阿哥?”
    连太后也皱了眉,“孝昭素来宽和大度,贵妃既是她的妹妹,就应该好好学学她。”
    在她看来,宣妃关心四阿哥并没有什么不对,反而是贵妃把四阿哥也看得太紧了些,难道她还会扣下四阿哥不还吗?
    若她当了皇后,尽掌六宫之权,底下的嫔妃皆以她为尊,届时宽和大度算什么,让她给皇帝和众嫔妃排一张夜夜不轮空的侍寝表也不是不行。
    元栖也只是心底这么一想,面上却露了些脆弱,她眼睛一红,哽咽道:“妾只是太关心四阿哥,因此才.....前些日子身上一直不见好,怕让四阿哥担心,妾才一直忍着没来接他,今日只见了五阿哥,却迟迟没见着四阿哥出来,才着急了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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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章
    太后得了解释,神色果然缓和了些许,“那你便去吧。”
    宣妃只好不情不愿地坐回原位,看着宜妃和三阿哥有些羡慕。她自然知道皇上已经把四阿哥给了贵妃,可她自己不得宠,咸福宫新搬来的两个答应恩宠也平平,要得个活泼可爱的小阿哥,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元栖只有小半月未曾见到四阿哥,心里对四阿哥是否清减还没什么概念,从侧殿支开大半的窗户看了眼,只见四阿哥坐在案前凝神静气地写字,神色如常,倒没有太后说的那般严重。
    见四阿哥并未察觉她的到来,元栖索性叫人别去打扰他。
    四阿哥来慈仁宫时,带的是元栖早便为他备好的宫人,四个宫女,四个太监如今全在她面前,唯有两个乳母在里头侍候。
    可想而知四阿哥仍是更亲近乳母些,看着底下的宫人战战兢兢的,元栖并不打算怪罪,嘴角含笑道:这些日子本宫无暇照看四阿哥,全靠你们例外照应着,等回了永寿宫,每人都赏三月的月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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