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还是怕顾珩不信,甚至到最后,她如往日般亲昵地勾了勾顾珩的小指,表现出自己的确没有生气。
    “珩郎今日是怎么了?问了这些奇怪的话,难道珩郎希望我介意不成?”
    秦观月的语气实在是坦然,让顾珩甚至觉得是一种讽刺。仿佛她在讽刺他的幼稚,只有他一人在小题大做,而这些行径根本不能撼动秦观月分毫。
    顾珩的目光渐渐冷了下去,他拂开了秦观月的手。
    “月娘,为何关于我的事,你总能这样冷静。若是陆起戎他与旁的女子交谈,你也能做到如此不形于色吗?”
    听见陆起戎三个字,秦观月冷下了脸。
    即便她往日的确与陆起戎有段情缘,但那早已是过眼云烟,不值一提。
    陆起戎如今都成了顾珩的阶下囚,他还狠心地断了人家的双腿,怎么好再拿他来说事。
    何况今日分明是顾珩自己作怪,要拿柔安公主惹她生气,她只不过没有遂他的意罢了,他又有甚么好着急的?
    “好端端地珩郎提他做什么。”秦观月不满地别过脸,语气都有些不耐,“他现今与我毫无瓜葛,珩郎不该再这般无理取闹的。”
    顾珩站在原地,感到背脊渐渐僵直。他的背影高大而孤独,像是月色下的一座孤山,透出几分孤凉。
    他勉强开口,暗哑的声音藏着几分悲怆,不像是在质问,反而像是可怜的祈求。
    “月娘,你心中可真正地有过我?”
    作者有话说:
    生活不易,阿珩叹气。
    第78章
    秦观月的眼底瞬间一滞,很快又恢复了原貌。
    若是换作往日,那些好听的情话她脸不红心不跳,便能信手拈来,但今日她看着顾珩的双眼,那些荒诞的话语她居然说不出口了。
    “珩郎这是做什么?难道就因为我并不介怀你与柔安公主相谈,珩郎便要生我的气吗?”
    她侧过身去,显出颌角精致流畅的弧线:“珩郎与那些凡俗男子一贯不同的,怎么也要为了这些小事与我计较。”
    这样略带嗔怒的反斥,常常会让顾珩偃旗息鼓,秦观月屡试不爽。然而她不知晓,顾珩真正的心结在于那夜陆起戎的质问。
    这招今日失了效,顾珩半晌没有动静。秦观月有些心慌地用余光眄向顾珩,只看见他眼底淡淡一层的愠怒。
    “月娘,为什么不直接回答我?”
    秦观月已然有些不耐:“我知道珩郎不信我,但这些日子的相处下来,珩郎还不知道我是怎样的心意吗?每日我与珩郎共枕而眠、观花望月,这些还不足够吗?”
    话说到后面,她甚至轻巧地将罪过推到了顾珩身上:“珩郎若是真心待我,又怎会这般一次又一次地疑我。”
    实则秦观月这也是破釜沉舟之举,她也拿不定顾珩的心思。
    看着顾珩沉默许久,她不禁有几分心虚,好在下一秒顾珩冰凉的指尖便触碰上她的。
    顾珩牵过她的手,擦肩走到她身前时,雪袍与她的肩头掠过,接而引着她向前走。
    “随我来,我带你去看一个故人。”
    陆起章将自己的府邸驻在了京察司衙门相邻,出入审理,极为便捷。
    众人对这位名不见经传的襄阳王起初是抱有观望态度,但随着陆起章行事之果断毒辣,大多数官吏也都对其垂首听命。
    陆起章任命之后,才知朝事之盘根错节,亦知先前自己不被重用之由——城阳王陆起戎从中作梗,因而上任之后,大行权宦之道,私下培养暗卫纠察百官百事。
    顾珩虽有权柄,但囿于大燕臣子之规,行的是文道,因此从这一点上,陆起章并不害怕顾珩的逼迫。
    在他上任的头几桩大事里,就有拆除京中繁杂道观一事。
    陆起章想从根本上摧毁顾珩的根基。
    京察司衙门,陆起章正翻阅着臣下呈上的薄子,里面大体记录着些底下官员阿谀奉承的话,陆起章信手翻了几页,便觉无趣放下了。
    “王爷,如今您已如此尊贵,犯不上每日点卯了……”说话的是京察司新提任的千鹰卫总卫蒋氏。
    蒋氏之父为襄阳王府护卫总领,因而蒋氏得了这样一个职差。
    陆起章捏了捏眉头:“我叫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那人得令后便向衙下的兵卒使了个眼色,遂即底下人呈上些卷轴的字画。
    “王爷,按您的意思属下去查证了,京中近日确有人在倒卖这些字画,”言罢,蒋氏抱过这捆字画,将其呈于案上。
    陆起章将几幅字画拆捆,其中描绘的不过是南浙的山水风景,并无出奇之处,末了提名之人,也并无大家,陆起章不解其为何又重回市面。
    “说来也奇,属下去查证时,听那几个搜罗字画的贩子说,这些字画虽不出自大家之手,但都是有贵人点名要的,若非属下花了更大的价钱买下,恐是万不能给的。”
    “要的人是谁?”
    蒋氏似鱼嗅腥气,谄媚道:“属下也问了,可惜那几个贩子嘴严的很,任什么也不肯说,属下怕声势过大便没有再纠缠,要不属下再带几个弟兄——”
    陆起章抬手止了他的话:“不必了,此事本就是暗下调查,勿要打草惊蛇。”
    陆起章又将目光重新落回这几幅卷轴上,视线逡巡一番后,似有什么考量:“你方才说,你是花了更大的价钱才买下的?”
    蒋氏点头如捣蒜:“正是,这画贵的出奇,像是要这字画的买家也是巨贾名商。”
    “如果不是呢?”陆起章自顾自地嘀咕道。
    “那必是亲眷后人,或是派别信者,为了怀念瞻仰用的。”
    蒋氏大大咧咧无心的一番话,却似惊雷劈入了陆起章的脑中。
    陆起章根据题跋中的考订、记事想起来许多陈年旧事。
    南浙,东柳派,山水画,几个熟稔而又陌生的字眼在陆起章脑中重复闪烁。
    陆起章将这几幅字画重新铺就,起身仔细端详。
    终于,他确信在这一笔笔水墨丹青背后,还隐着更大的秘密。
    陆起章的指腹摩挲着画尾的落款处,这张张副副虽题跋的有数人,但这其中都包含着一个共同的名字——林羽山人。
    一种极为不详的预感迫使陆起章沉沉地坐下,燕帝持政的早年间,发生过一桩骇人的屠戮之案,其中亦牵扯到南浙的几门学派及画派。
    但因当时学风初起,其门下之人大都为化名,又经屠戮一案后,尚能了解全局的人亦无可查询了。
    陆起章定了定神,向蒋氏道:“你去给本王查出,这个林羽山人是个什么来头。”
    蒋氏领命后欲离,但陆起章似乎有所犹豫,又补了一句。
    “记得,勿要声张,低调行事。”
    跟着顾珩走到半路的时候,秦观月已然感觉一丝细微的不妙。
    这条路先前她走过,只是那时她与顾珩坐在马车里,并非像今日这般行走。
    即便那夜月色昏暗,但秦观月始终难以忘怀。
    她不会记错。
    这条路的两侧栽满了茉莉,然而她却无心品赏。那一夜的种种情形,皆印刻在她的脑海中。
    她在顾珩的胁迫下看着陆起戎是如何受尽磋磨,他往日的意气不再,只剩下凄惨与狼狈。
    同样是那一夜,她得知陆起戎对她不过是一场利用,顾珩的刀剑刺在陆起戎的身上,同样也刺向了她。
    那把无情的锐刃砍断了她与陆起戎的全部过往,残忍地让她仅存的一些幻想与期盼都沦为了泡影。
    从那夜起,她便知道她与陆起戎再无可能。即便偶尔也会想起陆起戎为她准备的一池花灯,而今看来,也不过是为了接近她的步步谋划,再没什么可留恋。
    她不想去,也不想再看见陆起戎。可是手腕被顾珩紧紧桎梏住,压根挣脱不了。
    行至密宫前,她斩钉截铁地停下了脚步,不顾手腕上的阵痛,与顾珩僵持在原地,死活不情愿入内。
    顾珩的眼神沉沉,声音似有警告:“月娘。”
    秦观月这次没有轻易屈服,她毫不畏惧地对上顾珩的视线,声色亦冷淡:“我不愿,珩郎非要强迫我吗?”
    顾珩面色阴冷,似是下一刻便有狂风暴雨将至。
    “月娘曾与他有过情谊,如今他就要被押送出宫,月娘难道不想见他最后一面吗?”
    顾珩示意她望向密宫殿门处,只见浑身是血的陆起戎被两名侍从扣押着从密宫里走出来,确切的说,他已失去了走路的能力,像是一个没有生命的死物,被他们架在肩上抬了出来。
    纵然秦观月对陆起戎有恨有怨,看见此情景,依旧不免有些伤感。
    虽然陆起戎落得如此地步是他咎由自取,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若不是因为她,或许顾珩也不会对陆起戎非要这般决绝。
    每一次顾珩提起陆起戎,秦观月心里都不禁烦闷气恼。
    顾珩总是以胜者的姿态,嘲笑她遇人不淑的遭遇,似乎看到她的下场越惨淡,他便越能证明自己是对的。
    然而这样的手段让秦观月不大好受,她对着顾珩说话的语气也不客气了起来。
    “珩郎若就是想让我看到他如今的狼狈样子,我已看过了,珩郎可以放我走了。”
    “不急。”顾珩的眉眼稍微温和了些,“陆起戎犯的是死罪,然而他好歹算个亲王,我的意思,是留他一命,只将他流放安养出去以作惩戒。”
    秦观月的神色有些古怪,她别过头不愿看陆起戎的惨况:“他是死是活,与我有甚么干系,珩郎问我做什么。”
    顾珩意味深长的目光逡巡在秦观月的脸上,似乎在辨别着她刚才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
    “我想了几日,还没想好,所以才来问月娘。依月娘看,是该把这狂徒流放至京畿荒芜处,还是更为偏远蛮荒的岭南之地?”
    说到岭南之地时,秦观月藏在袖中的手不免攥紧了。
    岭南那般荒无人烟的地方,依照陆起戎如今的身体,恐怕还没到雍州,便已死在了路上。
    何况流放之人是要被扣在囚车内,任由一路行人百姓围观的。陆起戎曾经是何等的骄傲,他如何受得了这般屈辱。
    秦观月的心里有些酸涩,但她感受到顾珩看着自己的目光,依旧语气冷淡地伪饰着:“他这样心机深沉、目无君主的人,珩郎将他杀了才好。”
    顾珩的声音中似乎带着轻笑,语气听上去愉悦了许多:“月娘真这么想吗?”
    秦观月的心头一颤。
    从小到大,她从来就不愿相信真心的存在,更不信男子的花言巧语,毕竟当年娘亲就是这样被爹爹欺骗的。
    爹爹答应会对她好,可最后却抢了她救命的药钱,拿去与人饮酒厮混。
    直到陆起戎出现,最初她还是对这个莫名待她好的王爷有着警惕的提防,可到后来,她确是真正地想过要与他厮守。
    但是陆起戎亲自毁了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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