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王,你是什么王?”
    城阳王不愿矮人一头,便起身往高座处作揖:“城阳王,陆起戎。”
    谁知默别并不羞臊,竟直直端起城阳王的酒盏在两指中摇晃,略有意味的开口:“我知道你,你曾在边界驻守过,只可惜是往来贸易,无法与我们草原上的勇士一较高低。”
    默别端起酒盏饮下下去,而后言语轻佻,仿佛是在择选章台之人。
    “罢了,就你吧。”
    在场臣工皆知,漠察此次联姻绝非甚么维系邦交,而是掠取天家血胤,以作挟持,只可惜陛下膝下无子,便有了城阳王一出闹剧。
    燕帝此时也有若憨汉,竟全不解此中之意,反而拊掌。
    “公主眼光甚毒,城阳王乃是朕最为看中的王室,若有此姻缘,也算他为国尽忠。”
    此话既出,秦观月一悸,她并未衾影无惭的完人,现下若顾珩真有大厦倾颓之势,再没了城阳王作为后路,岂非她日后在这燕宫无人倚靠。
    好在城阳王后话令她稍稍安心些。
    “公主错爱了,本王听闻草原之夫妇,皆以一夫一妇为上佳。可惜本王出身皇庭,又最为年长,自有王爵传承、辅弼大燕之责,因而,就不耽搁公主了。”
    城阳王从默别手中抽走了酒盅,反言语含笑:“自然,我的幼弟襄阳王陆起章亦如是。”
    见默别被拂了面子,罕赤阔快她一步开口。
    “照王爷这么说,泱泱大燕就无一人可配及公主了?”
    “非也。”陆起戎后面一句话,又将秦观月刚放下的心提了起来。
    只见城阳王陆起戎目光扫视一圈,停在一个人身上,缓缓开口:“顾相,极为般配。”
    “王爷。”
    “阿戎。”
    顾珩和燕帝几乎同时开口,想要斥责陆起戎的口无遮拦,燕帝再愚钝,倒也知晓此时的大燕不能没有顾珩。
    而顾珩,此时正眼光冷厉地对上城阳王迟滞的眸子。
    “本王说笑呢,今日大典仪庆,何故盯着我等这些文生儒臣不放,既是公主要提刀上马的英雄,改日本王定带公主看我燕军雄武,其中必有中意之人。”
    陆起戎顺势饮下一杯酒,闭口不提方才之荒谬。
    星汉下,众人回归乐舞。
    这一场筵席,扰得秦观月心里七上八下。一会儿是城阳王,一会儿又是顾珩,这漠察的公主似是刻意要与她作对一般,专门挑她的人去。
    筵席散时,秦观月起身欲离,人群如流涌动之际,她的掌心倏地触及凉意。
    秦观月垂眸一看,才发现掌心被人塞了一枚字条。
    待人群稍微散去后,她才找了个僻静处,将字体小心展开。
    秦观月看了一眼,便慌慌将掌心握紧,生怕别人看见。
    她一下子就认出,这张字条是顾珩命人递给她的,即便那上面的字并不是顾珩的笔迹,但字里行间,却透露着与他一般的气质——
    没有强势的要求,却令人不敢拒绝。
    字条上潦潦写了几个字:到偏殿见我。
    墨隐察觉秦观月的面色不好,低声探问道:“娘娘,怎么了?”
    秦观月摇了摇头:“你先回去等我。”
    秦观月为何要搬出清平观,墨隐心知肚明。
    但墨隐也知晓,丞相与娘娘之间的事,不是她能够轻易插手的。
    但秦观月今夜饮了酒,此刻面上还透着微红,墨隐放心不下,还是忍不住多嘴了一句。
    “娘娘身子既不舒服,还是让奴跟着娘娘吧。”
    “不必”二字就在嘴边,秦观月又想到上次葡萄架下的事,心有余悸,最终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墨隐搀着秦观月走出骊台,夜风拂在面上,未能吹散她心底的燥热。
    甚至她现在脑中昏昏沉沉,眼前也逐渐迷糊起来,连脚下的步子都有些虚浮。
    若是她早猜到顾珩会在筵席之后寻她的麻烦,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在筵上饮下那杯酒。
    一路走来,她如踩在云端上脚步浮软,好容易来到后偏殿,她已倦得想要躺下。
    后偏殿处寂静无人,檐下有盏风灯摇曳光缕。
    光缕披落在偏殿门口的青袍男子身上,朦胧之间,秦观月只记得顾珩是最爱穿苍青色的袍子。
    即便酒气袭身,面对顾珩,她也尚存一分理智。
    她隐约还记得,要让顾珩看不出她这几日是在刻意疏远,以免顾珩生疑。
    她走近了些,裙摆似雪浪般在夜空翻舞。
    直到看清那青袍男子手中的白玉拂尘,她才踉跄着向前,像一片落花般,随着夜风落进了那人怀中。
    “珩郎。”
    一声情意绵长的唤,听得贺风与墨隐皆红了脸。
    此处到底是骊台后殿,墨隐小心地看了看周遭,生怕有不慎走来此处的宫妃贵臣看见。
    贺风低声道:“墨隐姑娘,这附近都有专人看守,不必担心。”
    闻见秦观月身上的酒气,顾珩微皱了眉头。
    他转身要带秦观月进屋,墨隐在身后不放心地补了一句:“娘娘今日筵上饮多了酒,若是不慎冲撞了丞相,还请丞相不要计较。”
    顾珩垂眼掠过秦观月洁白下透着微红的玉颈,声音听不出喜怒。
    “无妨,我有的是让她醒酒的法子。”
    这句话落在秦观月耳里,让她陡然清醒了三分。
    即便她如今与顾珩有过肌肤之亲,甚至几日前还在同榻而寝,但她仍然记得,在她刚入宫的那场骊台宴上,顾珩是怎样让那位口吐狂言的高大人醒酒的。
    虽然那时顾珩此举,的确为她出了口恶气,但似乎那高显也不过是酒后失言,不至于落得下场。
    那清脆的耳光声,和高显狼狈的哭喊声,好像又隐约响荡在今夜的夜风中。
    她在顾珩怀中微微挣扎了几下,正想分辨几句,就听见身后的菱花门吱呀阖上的声音。
    她不敢再随意乱动,静静地被顾珩抱着。寒意却像一条小蛇,顺着背脊攀了上来。
    “珩郎……”
    一双微凉的手扣住了她的腰,将她抱上了身后的案台。
    屋内只有一盏豆灯,微风从窗缝溜入室内,吹得那烛火鬼魅般摇动,投映在顾珩的眼中,泛起明晦不定的阴恻。
    “今晚为何躲我?”
    秦观月心里一惊,纤指抓紧了桌沿,硬扯出一抹娇笑:“我没有躲着珩郎。”
    “没有吗?”
    不带起伏的一句反问,令秦观月心头发紧,想都没想便应了。
    “没有。”她摇了摇头,乖觉地低下眸子。
    酒气上涌,她只觉浑身泛热不适,想早些离开此处,回毓秀宫安睡。
    秦观月的脸颊一直红到了耳朵根,不由得令人遐想到她往日婉转的模样。
    算起来,他已有些日子没见过秦观月了。他想温柔待之,但一想到这两日秦观月的刻意躲避,便不由自主地泛起了报复她的念头。
    顾珩的眸色暗了下去,似乎是在想如何将这丽景摧碎。
    秦观月尚在酒气朦胧之间,顾珩的指腹便抚上了她的唇,动作极其温柔,但眼底却藏着幽深的神色。
    这样幽深骇人的眼神,自从秦观月搬到清平观之后便没再看过。
    若说起上一次,那还是在葡萄架下。
    秦观月不禁一颤,下意识地向后挪了挪,想要离这危险的风暴口远一些,停留在她唇上的手指却猛地松开,转而扣住了她的后颈。
    “月娘。”
    秦观月像只断了翅的幼莺,娇怜地抬起眼,眸带湿润地望着他,似是乞怜,却丝毫没能动摇这座冰山。
    “不要骗我。”
    顾珩靠近她的耳边,上前一步,另一只手压住了她微微颤抖的肩膀。
    他松开了扣在秦观月玉颈的手,从怀中掏出一枚缅铃,目光落在秦观月僵直惊恐的面上。
    “月娘。”
    他声音沉得让她害怕,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第39章 (二合一)
    夜风拂打在偏殿的菱花门上,发出轻微的声响,透过薄薄一层茜纱,隐约还能看见门外贺风与墨隐的身形轮廓。
    墨隐已在殿外候了整整半个时辰,听见殿内隐约传来阵阵低泣。她攥紧了手中的锦帕,频频想要回头张望,却不敢真的推开那扇门。
    她怕这样的行径会触怒顾相,娘娘恐怕会受到更过分的对待。
    偏殿中,秦观月软伏在顾珩的肩头,小臂无力地垂落在桌边。那一点扰人的酒气渐渐散去,只剩下无尽的疲惫。
    “月娘,你喜欢吗?”
    顾珩轻吻过她的耳垂,牵引起不同寻常的触感。他的语气真挚,未带半分狭昵的意味,仿佛真是在悉心关怀她的感受。
    她鬓角被汗浸透,含糊地嗯了一声,眼皮沉地抬不起来。
    适才借着满腔酒意,朦朦胧胧之间,醉意交织,秦观月只觉如梦一场,四肢百骸似已分离。
    那枚缅铃还被握在顾珩掌中,微微颤着,羞得秦观月不敢去看。
    她往日听人说过这是南疆来的新奇玩意,能使佳人心颤,今日一试才知它的厉害。
    “喜欢,便把它带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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