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秦观月正携墨隐迈上燕宸殿前的石阶,秦观月深知此举乃是冒进之法,但事已至此,若不探明顾珩之意,她便不欲再枉费心机了。
    二人行之殿前时,秦观月拢了拢袖口,将墨隐召近些。
    “墨隐,一会儿我带着食盒进去,你在外头候着吧。”
    “娘娘——”
    秦观月压了声:“里头污气重,这不是什么干净的病,你还是……”
    二人交待之时,燕宸殿的门吱呀一声起开,里头出来的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嬷嬷。
    秦观月一时觉得脸熟,但又择不出个确切称谓来,谁料那人却先开口。
    “贵妃娘娘。”
    这婆子大落落的行了个礼,只是腰不弯,腿不屈,好好一个礼被她行的歪七扭八。
    墨隐见其踞傲的样子,便气愤的想上前理论,却被秦观月扯住袖口。
    秦观月倒不斥责那婆子,反是颔首一笑:“劳烦嬷嬷通传一声,本宫挂念陛下圣体,特备了些小食来探望。”
    秦观月要走的路太长,她没有办法、甚至没有精力同每一个人计较。
    那嬷嬷见秦观月姿态如此之低,气焰更盛。
    “不劳烦娘娘了,淑妃娘娘特意交代了,陛下如今身弱,多有忌口,因而陛下的饮食,由我们娘娘一应照料。”
    这婆子话讲的还算体面,只这眼里透出阵阵戾气,末了,又加了一句,“旁人的,是一概不允进殿的。”
    难怪看她眼熟,秦观月暗思忖着,行宫中这嬷嬷便随着淑妃进出,可见是个得用的人。
    只可惜墨隐这丫头到底心思稚嫩,一时口快欲与其争辩。
    “你这婆子,说话不知好赖,难不成我们贵妃娘娘的东西还能害了陛下?”
    “旁的不管,老奴也是依令行事。”那老嬷并不畏缩,直直的回呛了一句。
    见二人大有剑拔弩张之意,秦观月呵声。
    “够了。”
    秦观月扶了扶鬓发,“燕宸殿前,也容你们这般放肆。既是淑妃娘娘已安排妥当,本宫便可放心了。”
    秦观月给墨隐递了个眼色,二人转身而离。
    下阶时,墨隐小声嘀咕道:“那婆子欺人太甚,娘娘身为贵妃,就是赏她几个耳刮子,也是使得的。”
    “你这性子日后也要收敛些,你我今日本意就不在此,更不欲与淑妃争些什么,勿要再生事端了。”
    秦观月要的是,这消息传到该传的人那里。
    行至毓秀宫侧殿后花园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贵妃娘娘安。”
    作揖的人正是贺风。
    “贺大人无需多礼,多日未见,大人似是又清瘦了些。”
    秦观月贯会用三言两语来邀买人,只这么一句,在贺风心里,就比不肯施粥的顾珩暖心的多。
    贺风将头再低了低,回道:“谢娘娘关怀,今日属下来此是要提醒娘娘,陛下之病来的凶猛,且是秽气所致,娘娘,还是少去为好。”
    秦观月心中算定,却没料想到清平观好快的消息。
    “替我谢你们主子。”秦观月甚至都不曾说出“丞相”二字。
    贺风惊诧于眼前女人的聪慧,他只字未提顾珩,秦观月一句话便揭开了底面。
    “还有一句,丞相要我带给娘娘,丞相说,请您三日后到玉清阁的花架下见。”
    秦观月扶着墨隐的手一紧,终究,那些工夫不算枉费,她的手随即一松,缓缓开口。
    “不去。”
    再无他话,主仆二人相携而离。
    “她当真是如此回的?”
    顾珩跪坐在蒲团前,阖目冥念着经文。
    贺风从顾珩十分克制的声线中嗅出了一丝危机,便开口回护:“许是娘娘今日劳累,身子不适也是有的。”
    顾珩抬眸望向眼前焚烧后的香灰,又问道。
    “你先时可说了我交代给你的话?”
    “说了。”
    “她怎么回?”
    “娘娘说,谢谢你们家主子。”
    话音刚落,顾珩便猛的起身,掀来的一阵风险些将台面上供奉的烛火扑灭。
    顾珩回身对上贺风的目光,秉持着他一贯深不可察的口吻,沉沉开口。
    “跟她说,勿要故作聪明,做些女儿姿态,若再生事端,我必将她绑于三清老祖之前,笞罚。”
    “这——”贺风一时不知如何回话。
    “还不快去。”
    顾珩将半张脸藏于烛火的阴暗面,袖口里,他清瘦的指节悄悄攥紧。
    往日大都是秦观月等着顾珩,这一次,她刻意比相约的时间晚来了半刻钟,让顾珩等着她。
    玉清阁后种着大片蒲萄1,正值乌日鎏金的季节,如盖的青叶下藏着圆润的紫珠,耀着引人采摘的光。
    蒲萄将紫光坠落在顾珩的天青色圆领袍上,投落斑驳光影,他抬手摘了颗离得最近的蒲萄,放在指尖把玩。
    秦观月向他走来,即便是很轻的步伐,也引得他回了头。
    秦观月在与顾珩身前一臂的距离停下了步子,附以规规矩矩的一礼。
    似是刻意疏远他。
    “丞相。”
    连声音也不带一丝情绪。
    那枚圆润的蒲萄在顾珩的长指间滚动、轻揉。
    “贵妃娘娘如今是越来越难请了。”
    秦观月垂着眼,却能感觉到顾珩阴沉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她不看他,依旧是那般轻轻柔柔的腔调。
    “那日回去后,将丞相的话又细细想了一遍。丞相说的没错,的确是我失了分寸,像丞相这般高风亮洁的人物,我这样的人,原是不该招惹的。”
    顾珩的脸色更冷了,心底生出不悦。
    上次的确是他的话说重了些,但他已主动找了她,她合该顺势而下,而非现在这般冷淡。
    更令人懊恼的是,秦观月这番话说的真挚无比,听不出什么吃味或故作嘲讽,倒像是她深思熟虑后,真要与他从此断义。
    “你当真是这么想的?”指尖的蒲萄碎了,粘腻的汁水顺着他的手指流下。
    许久的沉默后,秦观月将早就备好的说辞轻诉出口:“月娘不曾想到,一番仰慕丞相之心,竟成了累赘。非但没能为丞相解忧,反倒使丞相为难。”
    含着三分怨,四分愁,与七分的不舍。
    “月娘不会再来烦扰丞相,只请丞相务必珍重,按时用膳,莫伤了身子。”
    说罢她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回首就要离开,似乎若是再多看顾珩一眼,便会又生出种种情愫。
    “等等。”
    秦观月敛了帕子,佯作拭泪模样,将唇角的笑意隐了去。
    她柔柔回身,露出那双泫然的眸子,含怯缠怨地缓缓抬起了长睫,连抬眼的模样,也是她在毓秀宫中对着墨隐练了多回的。
    “丞相还有事吗?”
    顾珩话在嘴边,似是难以启齿,默了半晌,才极轻地道了一声:“我并未觉得为难。”
    “丞相说的是真心话吗?”秦观月的眸中又重新亮起了光。
    顾珩撇过眼,低低地嗯了一声。
    只这一句,秦观月便似喜极而泣般投入顾珩怀中,牢牢地抱住了他。
    久违的香软入怀,顾珩的身子一僵,不知该作何反应。
    他想要回抱她,但又怕那沾染了蒲萄汁水的手弄脏了她干净的衣裙。
    他便将右手垂在身侧。
    秦观月朦胧的泪眼中,藏着笑意。
    今日她对顾珩的话也并非全是设计,她也想知道顾珩如今对自己究竟有几分情意。
    若顾珩在榻上那般的沉沦控制都是假的,抽离之后便没有半点真心,那今日正好当作诀别,她将及时离开,与他断绝一切往来。
    她对顾珩的感情本就脆弱,就算是今日顾珩狠心与她割裂,恐怕她也不会为顾珩流一滴眼泪,至多惋惜这些日子的心血白费,再赶紧寻觅下一个猎物。
    但好在,顾珩想要留下她,不论是因为什么。
    “这些日子,丞相可曾想过我?”
    她的睫毛上还沾着水汽,察觉到顾珩的不自然,主动勾了顾珩沾着蒲萄汁。
    顾珩垂眸,看着那沾着果肉的汁水染上了秦观月的素指,想要将手抽走。
    却被秦观月握得更紧。
    他还未作回应,耳垂便被一片温热包裹。
    那丁香小舌轻轻舐了下他的耳廓,他咬紧了牙关,却难以控制地有了反应。
    “今夏的蒲萄甜吗?”
    作者有话说:
    1蒲萄:葡萄的古称,为防和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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