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指尖轻轻掠过着雪袍的袖口,眸底神色渐渐暗下去。
    “丞相。”秦观月掀开苍青的衾盖,缓缓起身,站在月色下。
    实则她的掌心也沁出了一层湿汗,她从未这样站在顾珩的面前。
    即便那夜他已看清了她的全部,但那时候到底与此刻不同。
    月色覆在她的身上,像是为她披上了一层轻纱。她如同话本里烟视媚行的妖魅,楚腰徐徐波动,带着馥郁的暖香走近他。
    “别动。”
    顾珩的手按住了她的肩,不让她再向前。
    或许是因门窗紧闭的缘故,秦观月的体香似乎更加浓郁。
    这香不仅对男子有用,亦对女子有效。
    顾珩的手皙白而修长,比之寻常男子更为光滑冰凉,但许是握笔过久的缘故,掌心处也略有一层薄茧。
    凉润的掌心覆在秦观月的肩上,似是一滴雪水落下氤开。
    她佯作惊讶地抬了眸子,眼尾挑着三分笑意。
    “丞相不是怕我弄脏了您的衾席吗?”
    秦观月并不纳罕于顾珩的拒绝,他每次都是这样,要端着一副端方君子的模样。
    人前他是琅琅玉树的清冷谪仙,人后呢?
    秦观月见过顾珩失控的模样,唯有她知道他的力魄与恒久。顾珩的确如世人所说,极具聪慧,他六岁便能自赋诗篇,无论是什么事情,亦有无师自通的本领。
    身上的香似乎起了作用,秦观月也有些意动,她抬起柔荑,想要触上顾珩的肩,却被顾珩躲开。
    秦观月诧异地抬起头,却对上一双极冷的眼。
    “站过去。”
    顾珩负手而立,气质凛寒地抬了抬下巴。
    秦观月顺着他指示的方向望过去,看见那处一个摆着兰花的矮架。
    她看着顾珩,他的额角涔出一层密汗,似是极尽压抑的模样。
    可他薄唇紧抿,神情又极严肃。
    秦观月一时拿不定主意,只得试探性地问:“丞相还在生气吗?”
    “站过去。”他静静地望着秦观月,通身透着令人胆寒的气息,令她浑身一颤。
    秦观月知道他为城阳王之事憋着火,故也不敢多问,手足无措地站在了那兰花架处。
    顾珩的书台在兰花架正对面,他望了秦观月一眼,便转身向书台走去。
    他点亮书台上的烛,拿起一本折子,展开,不再看秦观月一眼。
    秦观月站在兰花架旁,见顾珩正垂眼于手中案牍,一丝难为情的感受攀遍了她的内心。
    顾珩……应该只是在生她的气,不愿与她谈论这些情思吧。
    冰冷的墙面抵着她的后背,雪色在烛光下一览无余,兰草的翠绿长叶不时地拂过她小臂。
    她不知道案前的顾珩此刻是什么感受,可那香料已让她眼前眩晕。
    秦观月试图抬起手,却听见书台前传来顾珩略含低沉的声音。
    “我让你挡了吗?”顾珩神色正经,仿佛是在与她说什么经论道义。
    秦观月怔在了原处,肌肤下透出了一丝绯红,她怎么也没想到顾珩也会这样无耻。
    明明之前都是她主动靠近他,哪怕只是握一握他的手,他都会面红耳热,如今竟能这样坦然地说出如此龊语。
    秦观月强忍着心中的羞恼,放下了手。
    顾珩看着秦观月不甘而又不敢反抗的模样,心中生出了一丝快慰。
    他就是要刻意罚她,让她为自己的不专而付出代价。
    即便此刻他自己也不大好受,目光落在折子上,却是一字也看不进去。秦观月的体香钻入鼻息,仿佛千万只蝼蚁啮咬着他的心神。
    又过了一会儿,顾珩只觉脑中昏昏沉沉,他起身推开了窗牖,褪去了身上的雪袍,试图让屋内的香淡去些。
    虽知西山居外不会有闲人进出,但秦观月还是怕有人会从窗外窥得这满室缱绻。
    她不安地蜷了蜷身子,试图将自己遮蔽在那兰花后。
    温热的夏风自窗牖流入,缓缓地流淌在室内,窗外偶有几声蝉鸣响起。
    秦观月再难等待,见顾珩铁了心要晾着她,便先服软告饶。
    她开口唤他,连声音中也染了一丝哭腔:“丞相,我知错了……”
    顾珩这才肯看她一眼。
    他自窗前回头,冷笑了一声:“饶你?我怎么不知娘娘今日有什么错?”
    顾珩终于愿意开口,她欣喜地向前一步,却被顾珩的一记眼风吓退。
    秦观月怯怯地退回了原处,垂眸解释道:“我与城阳王只是今日恰巧偶遇,并非淑妃说得那般难听。丞相若不信,大可去问墨隐。”
    顾珩望着她,不语。
    他望着月色下的她,心中似有波涛翻涌。
    可他今日在竹林中,的确亲眼看见了城阳王握着秦观月的手腕。
    何况秦观月这般三心二意之人,往日便与秦小世子不清不楚,今日淑妃所言或许不仅全然,但若二人行举端正,又怎会让人有了捕风捉影的机会。
    怒火与欲念交织,燃烧着顾珩的灵智。
    他走回桌台前坐下,冷冷道:“娘娘和谁一起,与我何干?”
    顾珩的嗓音冰凉,幽深的眸子盯着秦观月看,惹得她浑身发凉。
    “何况墨隐是你的人,她嘴里怎会有一句实话?”
    秦观月见他明知故问,堵得自己无话可说,恨得只想扔了他的兰花。眼下她就这般地站在他面前,还要接受他的质询,真教人又恼又羞。
    她竟没想到顾珩是如此气量狭小之人,她已这般服软,而他分明也有心意,怎还能克制的住?
    顾珩也不过是初尝了些甜头,本该是最容易哄骗的时候,竟还能生生扛住了这香料的作效,想必是今日之事真的惹了他不快。
    况且顾珩本就对她尚有戒心,如今这事若不给他一个说法,他是万不会轻易放过的。
    她已费了这些心力在顾珩身上,还未获得她想要的,连娘亲都还在秦国公手里,这让她怎能甘心就此罢休。
    她且忍了今日,待来日定要找顾珩秋后算账,也让他尝尝这般卑微求全的滋味!
    秦观月平息了心中怨火,只轻轻柔柔地抬起眼,颤着眸底水光,哽咽问他。
    “丞相要怎样才能信我?”
    顾珩默了会,指尖在书台上轻轻划着圈,似是在想些什么。
    半晌,他屈起食指,叩了叩眼前冰凉的金丝楠木书台,发出清泠的两声响。
    “过来。”
    奇石林之事非但没能扳倒秦观月,还得了顾珩一顿批讽,淑妃一回到寝宫,便气得摔碎了三枚玉杯。
    玉书今日已然暴露,不能再在秦观月处做事,这枚棋子,算是废了。
    淑妃于铜镜前描着长眉,心中便有思量打算:既已是无用之人,自然没有留下的必要。
    当夜,玉书便被两个内侍送出了行宫,此后便再没了行踪,不知是死是活。
    她布置许久的计划便这样被顾珩一句话轻描淡写地代过,淑妃心中满是不甘,好在今夜燕帝要到她的寝宫,分散了她的心力。
    淑妃早早地就沐浴更衣,化上了当下最时兴的妆容,在寝宫外等候燕帝到来。
    “陛下到——”
    王内侍尖锐的声音划破了寂静的夜,淑妃满面欢喜地上前迎接燕帝。
    “陛下~”
    “爱妃怎穿得这样单薄?”燕帝的目光在淑妃身上逡巡着,落在了她情谊流转,笑意缱绻的脸上。
    淑妃佯作娇羞,半倚在燕帝怀中,边说话边引燕帝入内。
    “既知陛下要来,妾怎能不好好装扮?”
    燕帝被她哄得喜笑颜开,宫中的女人虽多,但也如流水般来了又去,而淑妃是后妃里年岁最大的,还曾是个孤孀,但却如常青树般久得燕帝欢心。
    无因其他,只因阖宫之中,唯有她最尽心侍奉。
    对于淑妃来说,便是全天下的女子都怕燕帝,她也是不怕的。
    燕帝只是常有些特殊的癖趣,故寻常女子不敢与之行乐,可她曾嫁过人,什么场面没见过?
    比起往日饥饿穷困的日子,如今的锦衣玉食简直堪比仙境。
    所以她恨透了每一个可能威胁到她的女子。
    淑妃眼波流转,别有一番成熟风味,她轻轻凑近燕帝的耳朵,悄声道:“陛下,今夜妾还为您准备了一份大礼。”
    “噢?”燕帝闻言后眼中一亮,便忙不迭地扬眉发问:“既是如此,爱妃何不快呈上来?”
    淑妃见燕帝龙颜大悦,就知拿捏了燕帝的性子,于是循循诱导,嗔道:“陛下,且用了膳,妾才好将这大礼呈上。”
    燕帝已是迫不及待,拉着淑妃的手便向里屋去:“好、好,那便快用膳吧!”
    淑妃知道燕帝喜新厌旧,生怕自己成为了被燕帝遗忘的旧人。
    之前兰贵人得宠时,燕帝就好些日子没往她这里来。如今兰贵人死了,却还有个俪贵妃。
    俪贵妃虽尚未得燕帝宠幸,但燕帝早已对她起了兴趣,三番五次地指名道姓要她侍奉在侧。
    若非这俪贵妃入宫时身子不爽利,现又遇上这顾相提出的“一月之期”,恐怕俪贵妃早已成了燕帝的榻上常客,夜夜承得龙恩,届时,燕帝哪还能想起她来?
    今日城阳王与俪贵妃之事没能让她彻底完败,但好在淑妃早有准备,她有信心,这次燕帝一定会喜欢她准备的这份大礼。
    席间,淑妃又择了几件趣闻同燕帝说笑,引得燕帝发笑称好,兴致高处,连伺候吃食的奴仆也受了打赏和恩赐。
    用完膳后,燕帝兴致颇盛地倚在软榻上,任由几个婢女捶打着小腿:“爱妃,大礼何在啊?”
    淑妃笑了笑,将一粒葡萄喂到燕帝的嘴里,神情故作忸怩:“陛下可知,何为天下一家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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