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揣着沉重心绪,一路着回了椒房殿后,赵懿懿身上没有半分力气,斜着身子靠在矮榻上,盯着那菱花窗格发呆。
    良久,她抬手揉了揉太阳穴,低声唤:“云竹。”
    “奴婢在呢。”云竹正在给她倒热茶,闻言加快了速度,端着石青釉茶盏疾步过来,“外面风还冷着,娘娘饮些热茶暖暖身子罢。”
    赵懿懿应了声,接过茶盏捧在手中,温着有些冰凉的手指尖。
    虽在在心中重复了无数遍,告诉自己全都是假的,险些连自个都信了,可她却又忍不住想,夫君为何突然给她传唤太医……那太医为何又要说她身子弱,这段时日不宜出门?
    一桩桩一件件自脑海闪过,叫她失了能骗过自个的法子。
    心头蓦地烦躁起来。
    捧起茶盏抿了一小口,赵懿懿温声嘱咐:“今日的事……你出去打听打听吧。不用太刻意,前朝既然有这么大的变动,宫里少不得要传出些风声的。”
    陛下既然是通过太医之口,将她拘在椒房殿中,恐怕没想着一直瞒她。否则何须这么大费周章,直接封锁住宫里消息即可。
    云竹领命去了,她又抱着茶盏坐在榻上,兀自盯着窗外一株已结了花苞的梨树发呆。
    回过神后,她亦是逐渐想起来,刚才那一道有些耳熟的声音,应当是何太妃的。
    何太妃向来是个心思深沉的,一时间,她竟有些分不清何太妃是无意为之,还是特地等在她经过的路上,故意说给她听的。
    脑子里乱糟糟的,握着茶盏的手逐渐收紧,粉嫩的指尖慢慢泛了白。
    方才涌入耳中的那些事,叫她一下子慌乱起来。
    蔓草同几个小宫娥一直坐在一旁,说了些笑话给她解闷,瞧着几个小姑娘绞尽脑汁的模样,赵懿懿忍不住扯了下唇角。
    因心里头一直记挂着云竹,时间忽然变得无比漫长,短短两三刻钟,竟像是已过半日。
    云竹回来时面色不太好看,走动间隐有踌躇之意,缓缓到赵懿懿跟前行了个礼,忐忑道:“娘娘,奴婢方才打听过了。”
    “嗯?”赵懿懿偏头看她。
    云竹道,因朝堂的几回大争端,皇帝前几日一口气发落了不少人,其中第一道发下去的旨意,便是罢免淮安侯的。
    而淮安侯世子……似乎是受了淮安侯牵连,一道被免了官。
    这份旨意,是第二道传下去的。
    至于大长公主及其长子,亦是确有其事。大长公主原先的四千户食邑,现今余下的甚至不过千,而大长公主长子则是牵扯进河内一事,同河内众官一道被押解回京。
    “知道了。”半晌,赵懿懿略有些疲惫的说了句,又道,“再给我倒一盏茶吧,这茶有些冷了。”
    片刻后,她起身在殿中缓缓踱步,面上带了几分茫然无措。
    赵维民如何,实则与她并不相干,可至少、至少不该是现在。至少,赵维民和淮安侯府,如今还是她明面上的后盾。
    两相共荣辱,同生死。逃不过的。
    更何况,她可以不理会赵维民同徐氏,那兄长、端端还有阿辰怎么办?
    还有她自己,又该如此自处?
    皇帝新登极,正是要立威的紧要关头,又怎会容许有臣子在明面上同他作对,踩着他的脸面来彰显自身。便是她统御宫侍,也向来是先严后宽。
    连她都看得明白的道理,这些个朝臣,偏偏像是身处云雾,将皇帝当做三岁痴儿。
    她不由有些恨,赵维民自个作死惹怒皇帝,他活腻了也就算了,偏偏还连累兄长被罢官,连累了家中儿女前程。
    她几度坐下又起身,心中彷徨不定。赵维民她可以不管,兄长呢?端端他们呢?端端年底便要出阁,阿辰也马上年满十四,可以入国子学。她怎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都化作泡影。
    说到底,侯府此次祸端皆由赵维民而起,那她去求一求陛下,能不能……能不能从他那儿,叫兄长得到些许宽恕?
    想到这儿,赵懿懿再次起了身,吩咐道:“去厨房准备准备,我想做几样菜。”
    几个宫娥垂目应了,纷纷以攀膊挽起衣袖,去了厨房同厨子一道备菜。
    片刻后,赵懿懿也挽了个简单的随云髻,媞媞前往庖厨,开始选定菜式。这几年做惯了,又有许多宫人帮着打下手,几道简单的菜很快就做好了。
    着人将菜全都装在食盒里头,赵懿懿回寝殿换了身衣衫,因晚间东风渐起,又在外面罩了件略厚实些的长褙子。
    如此,才亲自领人往紫宸殿而去。
    宫道漫漫,赵懿懿端坐于肩舆之上,一路阖目斟酌着措辞,心中闪过无数念头,却都被她一一否定。
    思量间,竟已行至紫宸殿外的左银台门。
    “皇后娘娘万福。”远远瞧见皇后仪仗过来了,吴南从殿内迎了出来,弓着身子笑问,“娘娘今日,怎的有空来此?”
    肩舆于长街前停稳,赵懿懿起身道:“今日闲来无事,正巧到了用晚膳的时辰,便给陛下做了几道吃食送来。”
    吴南视线微移,瞥见后边女官手中提了个食盒,瞧着沉甸甸的,想来就是皇后娘娘说的那几道吃食了。
    他伸手欲接:“既是娘娘亲手做的吃食,陛下定然喜欢。”
    赵懿懿却道:“陛下可在殿中呢?我想着亲自给陛下送进去,亦是想同陛下说说话。”
    吴南心头猛地一跳,隐约猜出些什么,面露为难之色:“陛下今日格外地忙,恐怕没什么空闲。”
    “那……劳烦你去通传一声可好?”赵懿懿问。
    此话,他断然没有拒绝的理由,吴南转身小跑回殿中,过了片刻又匆忙出来,讪讪道:“回娘娘话,陛下今儿忙了一日,这会子正在小憩,娘娘不若……明日再过来?”
    紫宸殿的宫人说话行事,必然是代表了他的意思,如此,便是皇帝不愿意见她了。
    再多留,已毫无意义。
    用力压下心中苦涩,赵懿懿勉强一笑:“既然陛下休憩了,那我也不好打搅,这吃食,就劳烦你呈给陛下了。”
    回椒房殿时,途径横街,一行衣着妍丽的少女迎面行来,在道旁给她行礼。为首的是何寻菱,另几个随侍之人则是万春殿的女官与宫娥。
    心中本就纷乱如麻,听着几人行礼的声音,赵懿懿随口道了声起。本来不欲理会,何寻菱却主动开口问:“娘娘可是从紫宸殿回来?”
    “嗯。”赵懿懿淡淡应了声。
    何寻菱一张粉面晕染了笑,轻声说:“这倒是赶了巧,姑母也是着臣女送些糕点去紫宸殿。”
    望了眼天色,她急匆匆道:“呀,都这个时辰了,姑母特意交代过,臣女必得亲自将糕点送到陛下那。臣女须先行一步,还望娘娘恕罪。”
    赵懿懿沉默着,对此未置一词。何寻菱面上有些尴尬,渐渐地,心头又有些忐忑。
    直至皇后仪仗自身前一一行过,她才僵着脸疾步离去。
    天色昏昏,漫天霞光铺地,翠幕随东风轻柔摇曳,枝叶相击出沙沙声响。赵懿懿以手支颐,暗道今儿竟是吴南守在门口,似乎未瞧见那吴茂的身影。
    晚膳的菜式,具是赵懿懿往日爱用的,她却是有些食不知味,神情木然的咽着膳食,握食箸的纤手亦失了往日灵巧,僵硬而迟缓。
    忽然间,她无比清晰的意识到,那人非但是她的夫君,更是这大楚的帝王,是拥有生杀予夺之权的天子。
    明知此事对她的影响,明知她会因此惶惶不安,可他还是做了。
    甚至于,连应付她也嫌麻烦,选择了不予告知。
    那颗见了他就满是欢喜、炽热而滚烫的心,一寸寸的,凉了下去。
    夜间,正斜靠在榻上难眠之时,云竹揣着手入内,禀道:“娘娘,盯着那头的人来报,何姑娘在外徘徊许久,最终进了紫宸殿,在里头待了快半个时辰才出来,只是脸色不大好看。”
    “啪嗒”一声,随着她手掌一个用力,挂在帐中的碧玉香囊掉落于地,隐约有了道裂痕。
    作者有话说:
    顾祯:让我来!火还能继续旺!!!我可以!!!
    很多宝贝提起懿懿爹,但她其实根本不在乎赵维民hhh
    今日份更新!啾啾啾!!!
    第24章 不想叫她闹
    殿前植了几株梨树,细腻如新雪的琼片团团簇拥着,正是含苞欲放之时。
    停栖于枝叶间的鸟雀啾鸣几声,在这静谧的禁庭春夜中,显得尤为清晰。
    云竹俯身将那碧玉香囊拾起,望着她那难看至极的神色,一时不敢出声。
    犹豫了好半晌,才轻声说:“娘娘,要不,明日咱们再去一回紫宸殿?陛下总不会,一直不见娘娘。”
    “再说吧。”赵懿懿没立刻应下,只是急促喘息了几回,淡声问:“她何时出来的?”
    云竹愣了愣,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何寻菱,忙道:“何姑娘是酉正二刻出来的,出来时空着手,就是面色瞧着,不是大好的样子。”
    出来时空着手,那就是食盒已经送出去了的意思。
    犹如一只大掌攥紧了心口,叫她难受得喘不过气,略有些痛苦的蹙起了眉头。
    他不愿见她,她亲手做的吃食甚至只能叫宫侍转送,转眼,那何二却是进了紫宸殿,还在里头待了那么久。
    无论是何原因,她身为皇后的威严,被扫了满地。
    云竹急忙揽着她纤弱的肩,替她抚了抚背,柔声道:“娘娘,时辰不早了,且先睡下吧。其余的事,等明早起来再说。”
    仲春的夜间尚有微凉之意,身上盖了层薄薄的衾被,侧身躺在榻上时,却怎么也睡不着。
    赵懿懿倏尔睁了眼,寝殿中微弱的烛火透过鲛纱帐幔,映出片昏黄的光。
    于这幽深的夜间,她终于想了个明白,他那日为何会给她送那些首饰。满满一大匣子,具是珍品。
    是觉得委屈了她,想要补偿吗?
    原来他也知道……她是会因此事委屈的。
    纵如此,他还是没有半分犹豫的做出了抉择。
    越想,心里头越是梗得难受,一丝酸涩悄然爬上鼻尖与眼尾,泪意瑟瑟然涌了上来,不过几息的工夫,便已在眼中蓄积成一片汪洋。
    直至眼眸终于裹不住泪水时,便顺着眼角流下,沾湿了那云霞纹的软枕。
    晚膳没用多少东西,赵懿懿哭着哭着没了力道,头脑迷迷糊糊的,也不知是哭了多久,竟是昏沉着睡了过去。
    四周忽然暗得出奇,眼前一片雾气迷蒙,恍惚间,她竟隐约忆起了从前。
    “太子已到纳妃的年纪,前段时日,我曾向陛下举荐你为太子妃。今日,陛下已给了我答复。”池面拂来的徐徐微风中,大长公主端起茶盏轻啜一口,道,“再过几日,恐怕便有旨意降下。”
    这是赵懿懿头一回知晓,她竟然,要做太子妃了。
    她明面上只道了声“多谢舅母替懿懿打算”,心里头却是掩藏不住的,带了些隐秘的欢喜。
    从此,她便要和这个人绑在一块儿,荣辱与共,生死相依。
    舅母见她呆愣住,还以为她是不情愿:“太子妃身份尊贵,是这天底下女子都艳羡的婚事,你自个考量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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