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今天太后赏的菜实在太多,不紧膳桌摆满,旁边还添了两张方案,也都布得满满当当。
    如此一来,总不能让她在三张案桌间走着用膳,只得由宫人们进来帮忙,两张方案上的菜若有她想吃的,就随时端来。
    这些日子大戏连台,徐思婉一日都不得歇,就连晚上入睡都要念着梦魇还要发作不能睡得太沉。心力交瘁之下口腹之欲反倒强了起来,再加上太后赏的菜肴又好,一顿饭吃得鲜见的沉醉。
    酒足饭饱之后,她小睡了一觉。再起床就见唐榆又进了屋来,不大自在地告诉她:“陛下准了,说楚少使随时可以过来,只看你的意思。”
    徐思婉扑哧笑出声,歪头望着他眨眼:“就该逼你与我赌的。好亏,好亏。”
    唐榆无话可说,绷着脸退出去,徐思婉愈发放肆地笑出声来,端是有心气人,直气得他不想理她。
    从皇帝今晨差了王敬忠去找樱桃问话,她就知皇帝会准允楚氏过来的。
    一则若为她的安危考虑,只消玉妃与楚氏间真有嫌隙,她昨晚那番话就很有道理,失了靠山的楚氏不会有胆子在她面前造次;二则,皇帝虽厌恶楚氏,现下更要紧的却是玉妃。
    在那个位子上这么久,他势必已然习惯了“天威不可侵”。玉妃的两面三刀、百般算计,侵的正是他的天威。
    念及从前的情分与玉妃娘家在朝中的地位,他或许不会即刻废了玉妃,但归要给玉妃些脸色看,也让六宫知晓他的态度。
    那在当下这个时候,玉妃刚去找他讨要过楚氏,还有什么比将楚氏塞给旁人更打脸的事呢?
    此举也是最一举多得的,既让玉妃难堪又救了楚氏的命,还能讨她个欢心,他何乐而不为?
    徐思婉自顾自笑着,沉吟了会儿,唤来花晨,命她亲自带着小林子与小哲子去接楚氏过来。
    花晨领了命就去了,因楚氏尚不能下床,就由小林子小哲子抬着担架送了回来。同来的还有个宫女,看着十七八岁,身材高挑但姿色平平。
    徐思婉迎到院门口时看见她,她屈膝见礼,回说自己是侍奉楚少使的人。徐思婉一笑:“我这里人手够用,从前侍奉楚少使的樱桃也在我这儿,你回尚仪局吧。”
    那宫女愣了一瞬,犹豫着想说些什么,但终是没说出来,只得依言告退。
    徐思婉没有让楚氏住前院的厢房,而是命人在后院收拾了一方屋子给她。兰薰桂馥扶她上床,短短几步路,却好像耗尽了楚氏的全部力气,楚氏伏到床上却连一口气都顾不上喘,一把抓住徐思婉的手,苍白的脸上一双乌溜溜的双眼直勾勾地望着她,眼睛里尽是森然恨意:“我知道玉妃不少事,你想听什么,我全都告诉你!”
    徐思婉抽出手,退开半步:“不急。”
    楚氏微愣,她勾起笑,目光凝视着楚氏消瘦的脸,慢条斯理地问她:“当日你与玉妃尚未翻脸,来我这里原只是设计陷害莹贵嫔,却将玉妃曾经孝期失子的事透给了我,是为什么?”
    楚氏吸了口气,缓缓道:“是为了让你信任。我素与玉妃亲近,若不说出些大事,你岂会信我?”
    “这话就不老实。”徐思婉黛眉轻挑,“若是因为这个,玉妃不会不知你的谋划。再者,我对玉妃知之甚少,你说什么我都难辨虚实,你大可编个故事来骗我,何以捅出这么大的事,让我实实在在地拿住玉妃的把柄?”
    她说着上前一步,倏尔伸手,抬起楚氏的下颌。楚氏蓦然屏息,她的手指微微用力,长甲扣在楚氏的下颌上,一息间就生出一道红印。
    四目相对,她弯下腰,一抹笑意变得愈发妖艳:“我说明白一些,如今是你有求于我。你若不老实,我都不必自己多费力气,只需与陛下说上两句,你且看他杀不杀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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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生之不做贤妻》by荔箫
    【文案】
    上一世,楚沁活成了典范似的“贤妻”。
    对婆母,她恭敬孝顺。婆母若是生病,她必定亲自侍奉,从无懈怠。
    对姑嫂,她亲热和善。妯娌间若有不快,她总能巧妙应对,料理得宜。
    对子女,她温柔慈爱。不论嫡出庶出,都念着她的好,尊她敬她。
    对丈夫,她贤惠知礼。他建功立业时她陪着他,他功成名就后她仰望他。
    她在京城活成了一块招牌,人人论及贤妻都会提及她的名字,赞她有才有德,不争不妒。
    后来,她病了。
    病床前,妾室顺从、儿女恭敬、丈夫客气,似乎一切都是她想要的样子,可她就是觉得好像缺了点什么。
    后来她想了很久才发现,她并不知道缺了什么,因为她从来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她只是活成了别人想要的样子。
    她在这种茫然中睡过去,再睁开眼,她突然年轻了许多。
    她回到了她嫁人后第一次生病的时候,守在病床边的男人也还很年轻。他望着她,犹豫了半晌,还是与她打起了商量:“阿沁,你我成婚也还不久,纳妾的事是不是可以缓缓再议?原也不是什么急事,更不值得让你累得生病。”
    楚沁一阵恍惚,朦胧想起自己上一世如何答的这句话。
    那时她微笑着说自己无妨,还说苏氏家境殷实,于他而言会是很好的助力。
    一言一语,简直贤惠上了天。
    现在,她却突然觉得,大可不必那么贤惠了。
    这一世,她想在意一下自己想要什么——比如现下,她就想好好睡觉,好好养病。
    她便大着胆子第一次任性了一下,往被子里一缩,扯了个哈欠:“我好困,改日再说吧!”
    言毕,她紧张地等着他的反应。
    她以为他会有所不快,因为她的语气并不客气。
    孰料他闻言反倒展露笑意,舒了口气,探手抚了抚她的额头:“那你先睡,有事喊我就好。”
    楚沁一怔,心底生出一股奇妙的感触。
    于是后来,她就这样任性了一次又一次。
    她慢慢发现,这样松快的生活真是好极了。
    第62章 鬼火
    楚舒月与她对视, 看到自己的身影从她漆黑的眼眸里倒映出来,莫名的生出一股寒意。
    二人虽说先前就不算交好, 但亦算不上相熟, 偶尔相见也能很好的粉饰太平。是以她从不知徐思婉还有这样的一面,眼底眉梢渗出的那份狠厉像寒极了的刀子,又像黑暗中盘于耳边的蛇, 阴涔涔的让人生畏。
    楚舒月惊得连心跳都乱了一阵,再不敢遮掩,沙哑地启唇:“我……我早知玉妃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不得不给自己留个后手。”
    “你倒聪明。”徐思婉轻笑, 收手松开她的下颌, 又说,“可你也太过心急。那日你差樱桃过来, 我若直接去见了你, 冤魂索命这一档子事你必是撇不清干系了,玉妃势必要你的命。”
    “是……”楚舒月伏在那里, 垂着头,点了点,“我当时只想谋个生路,来不及想那么周全, 多亏倩嫔娘子心细……”
    “这种话就不必说了。”徐思婉无心听她奉承, “我再问你, 你有什么把柄在玉妃手上?”
    “我……”楚舒月倏然一震,望向徐思婉,张口却不敢言。
    徐思婉不再多做威胁, 只那样不咸不淡地看着她, 她踟蹰良久, 神情变得闪避:“我……是我那时糊涂,我恨娘子与莹贵嫔娘娘得宠,用了些、用了些……”
    最后几个字,竟半晌也说不出来。
    徐思婉不难猜到了些端倪,眉心一跳:“巫蛊之术?”
    “放过我!”楚舒月顿时花容失色,枯瘦的手一把抓在她裙摆上,杏眸圆睁,本就沙哑的嗓音也变得愈发歇斯底里,“放过我!我、我帮你扳倒玉妃……你要知道什么,你问便是,我都告诉你……”
    “你慌什么。”徐思婉笑音悠扬,无所谓地摇了摇头。
    无怪楚舒月这样慌张,巫蛊之事在历朝历代都是能要人命的。所以昔日的陶氏才会直接动刑逼唐榆招供,所以楚舒月轻轻巧巧被玉妃拿住了命脉。
    可徐思婉并不在意,她不是不相信那些东西的厉害,只是觉得自己身上背负着秦家满门的冤魂,区区巫蛊已伤不着她了。
    她便又轻巧地对楚舒月说:“你先歇着吧。别的不急,等你能下床了咱们再说。”
    说完她便转身离开,楚舒月下意识地想唤住她,话至嘴边却又忍住,发觉自己并不知要说什么。
    她只是很慌。虽然这是她自己谋求的生路,但眼下真到了仇人的屋檐下,总还是不安生的。
    除却不安,她心里更不明白,不明白徐思婉为何不直接问她还知道玉妃的什么事。但那些事若能不直接说,对她而言就是保命的筹码,徐思婉为着这些也不能直接杀她,她便也不再主动提了。
    徐思婉自顾回到前头的卧房里,唤来花晨,问她:“你可清楚少使的吃穿用度?”
    花晨笑说:“知道楚少使要来,专门问了一问。月俸是二两,每季两匹绸缎,另有一匹细绢,可做内衬、中衣或寝衣,身边只一个宫女侍奉,平日在房里要做什么活全听娘子差遣,吃食上也由娘子做主安排。另外若要侍寝……”花晨打量了她一眼,轻道,“良使、少使们大多没有自己的院子,住得也简陋,陛下不会去她们房里。若要侍寝,就都是传去紫宸殿或清凉殿的。”
    “知道了。”徐思婉缓缓点头,又问,“那她前些日子自己住在云水阁时过得如何,你可清楚?”
    花晨对答如流:“奴婢问了樱桃,说尚食局每一膳只肯给一荤一素,是冷是热也说不准,有时还是隔夜的菜。搭的米面许多时候瞧着也不大新鲜,但楚少使没的挑,只得忍了。”
    “好。”徐思婉顿声,“你去交待小厨房,每一膳给她备两荤两素一汤,尽要新鲜的,再添一顿宵夜。另外她若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只消不过分,就做给她,从我的份例里出便是了。”
    “诺。”花晨屈膝福身,徐思婉又说:“樱桃近来也在养伤,你让兰薰桂馥去伺候楚氏,她身边一刻也不许离了人。再有……”
    她笑着一睇花晨:“今晚的大戏可准备好了?”
    “都好了,娘子只管放心。”花晨抿唇,“这回多亏了皇后娘娘。那样厉害的工匠,只凭咱们可找不见呢。”
    “我会记得她这份好的。”徐思婉轻哂。
    记得这份好,自然也记得她先前赏下的痛处。来日这一笔笔账,都有的是时间慢慢算呢。
    当晚,皇帝如旧到了漪兰阁来。徐思婉知他近日政务缠身,便不由露出愧疚。
    他不在意,反而将她拥住,口吻温和地哄她:“失子不是你的错,梦魇更不是。朕想让你好好的,所以自愿过来,如何会怪你?至于政务,朕心里有数,自会料理清楚的,总不能让你背个妖妃的罪名。”
    末一句话含起调笑的意味,她暗暗地瞪他,被他衔笑吻住,忽而俯身将她抱起,大步流星地送到床上去。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二人便安然入睡。其实她在出了小月子后就已能侍寝,可他这几日都没有动她,只是日复一日地陪着她睡。她不由惊异于他竟有这样的耐心,同时自也能觉出他愈发小心地将她放在了心尖儿上,是以愿意这样珍而重之的呵护。
    他开始在意她了就好。
    她在他睡沉后睁开眼睛,视线穿过昏沉夜色,落在他俊朗的眉目上。
    唯有他在意她了,来日要他的命才更有意思。他那时该是会很不安吧,亦或羞怒交集,就像他的祖父一样,在被抄家时才知自己信错了人,才知自己引以为傲的学生竟是这样一头养不熟的狼。
    十四年了,她直至今日想起那日的惨状,都还会痛不欲生。她有时甚至会生出一种不忿,执拗地想为何在心上捅上一刀,人就会死呢?如若不然,她会很愿意在他心上捅个百八十刀再让他断气,方能消解这经年积攒的恨意。
    无声无息间,夜色又深了一层。行宫之中,就连宫人们也大多睡了,玉妃虽想着徐思婉所言就心底发冷,饮过安神药后也沉沉地坠入了梦乡。
    外殿值夜的宫女坐在桌边,眼皮打着架。正想再沏壶茶来提神,屋外突然惊起尖叫:“鬼啊!!!”
    房里的宫女一惊,下意识地弹起身冲向院外。定睛间只见守在院门处的宦官跌坐在地,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院子西侧。
    宫女也看过去,只看到一抹白影一划而过,接着,却见一抹明亮的蓝色火焰往墙头上轻轻一跳,落在瓦片上打了个转,继而消失无踪。
    “鬼鬼鬼……鬼火!”那宦官直勾勾地指着墙头,宫女闻言也吓坏了,膝头一软却强自撑住,跌跌撞撞地向寝殿跑去:“娘娘……玉妃娘娘!”
    与此同时,那火焰又跳了一缕。
    若是别的地方还好,夏日炎热,保不齐就是热出了火,是什么颜色不深究也就不深究了。
    但青瑶殿西边,是一条流水潺潺的小溪。
    漪兰阁,徐思婉又是子时梦魇。几日下来,齐轩已能反应很快,不及完全清醒便已将她圈入怀中。继而感觉她在怀里怔了一怔,呼吸渐渐平复,他正要再度入睡,听到她低语呢喃:“我也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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