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枝山那夜被娇尘软雾困了一宿,还险些在她跟前现了脸,几天才调整过来,这时候分外端着:“有桩事,得借你那件学腔的本领用一用,不知你方不方便?”
    这还用问么,看在温泉庄子和身契的份上也得方便!
    几乎是擦着他的尾音,司滢立马笑眯眯地表态:“能帮得上表兄,是我的福份。”
    讨好过头便是谄媚,而谄媚过头,便很有勾逗的相了。
    起码在谢枝山看来,是有那么一两分的。
    他转身:“那走罢。”
    “现在就用么?”司滢忙不迭跟着,大感意外。
    “不是现在用,是现在带你去见一见要仿的那个人,你先听他的声音熟悉熟悉。”谢枝山向外走出几步,忽又停下步子。
    步子刹得太突然,司滢差点撞上去,连忙伸手在他背上撑了一下,以平衡住自己。
    掌心压到脊肉,力度透到胸膛。
    靠得这样近,被动手动脚的记忆又冒了出来。谢枝山防备地看了她一眼,还没开口,就见人家竖起手来:“我不是故意的,我……我离表兄两步远!”
    两步,叫她喊出两丈的气势来。
    要说的话几回被抢,谢枝山有种接连受挫的感觉,一双骄矜的眼慢腾腾扫她片刻,这才负起手来,领着往府外走。
    司滢也很识相,一路跟进马车,直到马儿跑起来,她也不问要带去哪里,要去见谁,这一点很令谢枝山满意。
    只是无笑无闹,未免安静得过了头。
    俩人各据一边坐着,渊默半晌,谢枝山开口道:“丁将军是西宁侯外甥,戍边有功,被封忠武将军。”
    司滢有些糊涂,费解地听他说话。
    谢枝山靠在车围,同她大眼瞪小眼,顿了顿,还是把后头的话给说出来了:“他昔日上峰因贪墨军马费被拘,将于秋决斩首……若能借你的本事助其脱困,你便也算于丁将军有恩。”
    该是车轮轧到石子,车厢颠荡了下,司滢身板儿轻,也跟着荡了荡。
    她立马捂住自己的胸,惊恐地看向谢枝山。
    谢枝山面皮抽了抽,撇开眼避嫌的同时,伸手敲了敲车辕:“看着路,急什么?”
    车夫惶惶地应了声好,接下来的路程都平坦着,再没轧到石子,拐弯也稳稳当当的。
    “表兄……”司滢犹犹豫豫地喊了谢枝山一声:“你是还有话要跟我说么?”
    谢枝山坐正来,不错眼地凝睇着她:“我方才说的话,你都听见了?”
    他瞳光压着一抹高深莫测的诡错,看得司滢有些说不动话,只点点头,示意听见了。
    谢枝山便温温吞吞地问:“那你在想什么?”
    话里捻着奇怪的试探,司滢干咽一口唾沫,颈间缠绵地动了动。
    她在想什么?他希望她想什么?谢菩萨这是……要给她保媒么?
    作者有话说:
    谢菩萨之造作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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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三章 相亲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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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没脸没皮的话,司滢没太好意思问,细着声气儿道:“表兄信任我,拿我当自己人,才什么都愿意跟我说,我省得的。”
    顾左右而言他,受了搪塞,谢枝山自然知晓。而提起丁淳,也并非他一时兴起。
    比起文臣,武将总要直率些。
    下午议事过后,丁淳便向他打探起她的身份,又愧怍地说是摔了她的食盒,想采办一个送来赔情。
    尔后他那位五表妹提着点心来了,在陶生居待了片时,与之攀谈甚至叙旧。然而丁淳显然无心停留,连点心也只用了一件,很快起身作别。
    同样是面对姑娘家,有了比照,才更显出心思上的偏向。
    要做这个媒么?在谢枝山脑中,同这个想法一同蹦出来的,是那晚上的梦。
    既可耻,亦可恼,发那样的梦委实太不应该。
    他下意识要为这份龌龊找个端由,然而想来想去,还是归于当初的决定——认她作表亲,让她在他眼帘前晃荡。
    日有所见夜有所梦,同个府里住着,偶尔见了面,梦里再跟她缠作一处……重活这世,本该是避免那样荒唐再现的,却没料想生出这样的弊漏。
    既是弊漏,便该纠错,于是心念一拐,想着既然添妆都给了,不如送佛送到西,帮她把婚事也铺陈一番。
    她有好归宿,早日离了谢府,两相便都清净了。
    遐思戛止,马车正好停下来,驾车人在外头轻禀:“郎君,到了。”
    谢枝山挺直身,司滢先行一步,探手替他撩起车帘:“表兄慢些下。”
    不是什么值得推来让去的举动,谢枝山裣衽躬身,往她牵出的口子下了马车。
    司滢随后落地,跟着他的脚踪,一路到了地方。
    是甬道尽头的一间密室,看起来,应当是哪处的官廨。
    不久,隔壁间也有人进去了。
    两股声音,但听得出有主有次。主要那位年岁四旬往上,待的应当是值房,有翻动纸张的声响。听着在探讨公事,说两句,叹几声,一幅忧国恤民的样子。
    司滢听得认真,几乎把耳朵厌在墙面,眼睛眨也不眨,鼻息浅得近乎没有。
    约莫两刻钟,隔壁的人出去了,司滢收回耳朵,对上谢枝山黑梭梭的眼。
    “听清了?”他问。
    司滢点头:“听清了。”
    “听出什么了?”他再问。
    听出这里是兵部衙门,隔壁,应该是位姓石的兵部郎官。
    司滢复述那石大人的话:“他忧心海防,说泉州前些日子又被海寇袭扰,百姓有死有伤,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又骂贼寇可恨,恨不能寝其肉拆其肉。”
    “冠冕堂皇,没一句管用的话,尽是虚伪之言。”谢枝山拢起袖来:“你可知他做了什么?”
    司滢摇头,说不知。
    “病马充作粮马,导致半数马匹染疫发瘟,致使粮草辎重延误运送。尔后,再伙同副将煽动兵变……吴州南山一战,险被倭寇屠城。”谢枝山半张脸浸于阴影,一递一声,藏不住的寒意。
    司滢呼吸顿住。
    吴州城南山关一战有多惨烈,纵是像她这样相距千里的平头百姓,也听过不少传闻。
    粮草供应不及,军兵士气与战力便一日低于一日,虽军中兵变被镇压,但对倭作战时,却明显力不从心。
    据说要不是当地僧兵支援,吴州早没了。
    谢枝山忽然笑了笑:“忠字是舞给圣上看的,廉洁是唸给百姓听的,这大缙王朝,有几个官袍干净?”
    轻描淡写把大缙官吏给骂了个遍,甚至连他自己也在其中。司滢眨两回眼,不太确定地恭维他:“自然……都不及表、”
    脱口才发觉这阿谀话很有反讽的意味,司滢及时收住口,惴惴地看向谢枝山。
    隐匿之地,光线暗到跟死牢有得一比,这样压着声气说话,在相对静谧的房室之中,其实有种互咬耳朵的错觉。
    谢枝山倒是睫影安然,只不知在想什么,但应当不是在琢磨她那句奉承。
    司滢憋了一会儿气,慢慢把心放回腔子里。
    少顷两人离了那密室,甬道尽头,谢枝山忽停下步子:“会学人声口这种事,你最好别与他人提及。这不是什么能摆上台面说的本事,一不小心便要招祸,再者,对所有人也该保有三分警惕,须知再亲近的人,兴许也有拿你喂刀的一天。”
    这话虽是告诫,却也教司滢品出一股子切身体会后的悲凉。
    夜风带着匪气,袖角被吹得折了进去,司滢拿两个指头牵平,低低嗳了一声:“多谢表兄提醒,我会牢记于心的。”
    同去没有同归,最后是司滢自己上的马车,便宜表兄好像另有要事,朝她挥了挥袖,便转身遁了。
    还好回到谢府有人引路,司滢才顺利找到蕉月苑。
    当夜的梆子敲到三更,织儿才回来。
    据织儿所说,有人不小心把宫里赏的水精帘给摔断了,珠子滚得地上湖里到处都是。大晚上的眼睛都不好使,她也被喊去帮忙,累得走路都没劲。
    这么大座府邸,要支人什么理由都找得出来,司滢作势问了两句,便一道拢帐子睡了。
    那天之后,司滢日日等着谢枝山的使唤,可接连一旬都没有消息,到她等得实在纳闷,才终于有了动静。
    来的是谢枝山身边一名叫时川的长随,还是大白天来的,而且透露的意思很奇怪,让她稍微打扮打扮。
    司滢不明所以,只能照做。
    恰好府里发了月例,还有几匹绸子,送出去裁了两套袄裙。司滢拣一套换上,再由织儿替她绾个朝云髻,推支钿头簪,往陶生居去了。
    等到地方,才发现有来客。
    原地愕了会儿,被谢枝山招呼进去:“这位是丁将军,你见过的。”说罢,又对丁淳介绍:“舍妹司滢。”
    丁淳起身,对司滢板板正正揖了一礼:“司姑娘。”
    “丁将军。”司滢朝他还礼。
    再看谢枝山,他戴一顶累丝金冠,玉容浮着微笑:“适才我与丁将军谈起茶道,丁将军于点茶之法甚有兴致,遗憾这技艺于本朝已不常见……恰好我记起,你于茶道甚精,便着人唤你来此一叙。”
    话说得很清楚了,就是让她来奉茶的。
    司滢纳闷地看着谢枝山,他笑容和悦,声音清磁一般低润,很有长兄风仪。只是……他怎么知道她会点茶的?要靠的是猜,万一她并不懂这个,那不就是招她来现眼了么?
    带着满腹疑团并几分羞意,司滢坐到蒲墩上。
    马面裙撒开,横在水榭中的是一张长案,作为主家兄妹,谢枝山与司滢共据一侧。
    “蒙表兄与丁将军不弃,那我便献丑了,若是品相不佳,还望二位海涵。”
    十足的男女相看氛围,司滢晕着面腮,着手净盏。
    谢枝山坐在茶笼那头,偶尔伸手替她递个用具,两人袖襕相交,很快又分开。
    水榭很安静,但闻花影照眼,水潺风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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