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拨又一拨的战士倒下了,孟克保不过是他们其中的一个而已,夏峻茂来不及去记住每一名牺牲战士的名字,他现在又更要紧的事儿,他要尽可能保住这些剩下的、还活着的战士,他要带他们回家。
    但是,真的可以么?夏峻茂已经失去了信心,即便他自己不愿意承认。他的眼中此时漫天满地剩下的只有一种颜色,那就是赤红,那是军人鲜血染就的颜色,它本该是壮烈的、是英雄的、是可歌可泣的,不该是如今这般残忍的、悲哀的。
    长枪洞穿战士们的身体,利齿咬断战士们的脖子,刀斧劈开战士们的脊梁,就连灵魂,那最宝贵的灵魂都会被封印在这片冰天雪地之中,再也回不去中原的家乡。
    梁军的人数每一刻都在减少,终于到了最后一圈的人了,谢义的箭壶早就空了,手中的砍刀早就卷边儿了,他和兄弟谢羽面对的是全副武装的下唐兵,他们手中的森然兵刃闪耀出的是夺命的光泽。
    作为兄长谢义一直把保护弟弟的责任扛在肩上,当长矛近身的时候,谢义挡在身前,可惜砍刀已经抵挡不住长矛的凌厉攻势了,最终只能依靠手中的弯弓。依靠着弦困住长矛,可是弓弦困得住一支长矛困不住更多的长矛,尤其是当战阵已经被破的时候。
    夏峻茂从战阵中凌空跃出,刀出鞘、血飞扬,他踩着敌人的长矛跳入了敌人之中,一个转身就将周围一圈的下唐兵的脚踝割断,跟着趁着这些敌人回头的时候,刀锋划过,取了他们的首级。更多的下唐兵开始攻击这个闯入军中的敌人,可是一般的长矛如何能困得住夏峻茂,他脚尖一点,轻巧的躲开攻击,在空中再次取了几名下唐兵的性命。
    夏峻茂的主动出击着实给攻势正盛的下唐兵迎头痛击,一时间阵脚出现混乱,这给残余的梁朝士兵制造了突围的机会。曹铁抹开眼角的泪水,用盾牌抵挡住进攻,立刻捡起长矛开始在自己身前一通乱刺,这种毫无战略、招式可言的进攻竟然也取得了一定的成效,原因就在于冲向他的沙戟兵真的太多了,哪怕闭着眼乱刺都能刺到一个目标。
    即便如此,曹铁的手臂也是支撑不住了,酸痛感已经快让他握不住长矛了,而左手上的盾牌已经出现了明显的裂缝,只要再撞击几次就成为碎块了。曹铁且战且退,当他退入原本战阵的中间的时候方才意识到自己身边的袍泽已经所剩无几了,而夏峻茂竟然已经身处敌军之中了。
    “擎苍!”曹铁高声喊道“保护好指挥使!”
    擎苍收到信号,踩着下唐兵的尸身跃入了敌军之中同夏峻茂背靠背迎敌,有了帮手,夏峻茂胆气更足了。两人配合着将敢于上前的敌人纷纷斩首,直到下唐军只敢围着他们而不敢再贸然进攻。
    眼睛微微发酸的樊曳伸了一个懒腰,此时的天空已经暗下来了,就连残阳都已经彻底消失不见了,这一整日的折腾也是够辛苦的了,他看着依旧在奋力抵抗的十几名梁军,不无得意的喊道“你们只要投降,我就可以保你们不死!若是负隅顽抗,那下场就和其他人一样!”
    夏峻茂疲惫的一笑,问身后的擎苍道“你怕死么?”
    “我只怕不能多杀一些敌人!”
    “那就好,我们继续!”
    夏峻茂和擎苍不再满足于防守,开始主动出击,当一人攻击的时候,另一人保护好他的后背。两人共进退,杀得下唐军连连败退,竟然不敢直面其兵锋。
    樊曳懒得再折腾了,伸手取下弯弓,打算结果了这两人,好让战事早些结束。
    依旧在奋力抵抗的梁军还剩最后八人,错了,就在刚才又有一人倒下了,七人组成了一个圈面对气势汹汹的敌人。谢义原本就已经身负重伤,伤口一直都在渗血,此时已经是面白无力,即便是站着都相当勉强了。谢羽一直站在哥哥的身边,充当他的贴身护卫;曹铁的盾牌已经抛弃了,他双手把持着砍刀直面敌人,即便他的双手已经颤抖个不停。
    “杀光他们!”下唐军中有人嘶吼一声,立刻所有人都朝着最后七人冲杀过去,谢义拉住准备迎敌的谢羽,自己冲向了长枪,任由长枪将自己戳成了筛子。
    “哥!”
    谢义怒吼着一一拔出长枪,让那些身上的破口开始喷血,他转身将谢羽压在了自己身下,同时他对谢羽耳语道“你要活着,你要活着,我们不能都死在这里,不管是为了我们谢家还是玄甲军,记住,活着!”
    谢羽看着谢义慢慢闭上了眼睛,他想要哭泣可是他不敢也不能,哥哥的鲜血染了他一身,哥哥的身体成为了他最后的也是最好的屏障,他不知道其他几名袍泽已经先后倒下,他能做的就是忍辱负重,他得听哥哥的话。
    “来啊,来啊!我曹铁这辈子就没怕过!”曹铁已经顾不得疼痛了,因为身体的各处都在传来疼痛感,他的腿被长矛刺穿,他的背上已经被砍成了一滩肉泥,他的胸口不知道被戳出了几个血窟窿可是这又如何呢?手已经握不住砍刀了,他就徒手去撕扯敌人,当手掌被剁了,他便想要用牙齿去撕咬,可是他走不动了,真的走不动了,双腿上已经扎入了数柄长矛,他直接扑到在了地上。
    曹铁跌倒的地方正好在谢羽的正面,谢羽眼看着曹铁咧开嘴最后笑了,然后这笑容就停滞在他的脸上了,那双眼开始逐渐失去光泽,可谢羽明白那是曹铁为自己开心,为这些兄弟之中还能活下一人而开心。
    主战场已经结束战斗了,如今只剩最后的两人了,樊曳射出的第一支箭扎进了夏峻茂的膝盖之处。当看见夏峻茂中箭跪倒的时候,擎苍想要去扶,第二支箭紧跟着扎进了擎苍的膝盖之中,他也跟着跪下来。
    “好,好!”樊曳放下弓箭,说道“既然你们主动下跪了,那我就暂且饶过你们!千万别让他们死了,留着还有用呢!”
    失去反抗能力的夏峻茂和擎苍被下唐兵五花大绑拖到了樊曳的马蹄前。“把嘴堵上!”没等夏峻茂打算咬舌自尽,几名下唐兵便掰开了他的嘴,这过程太过用力,竟然将一颗牙齿都给拔了下来,下唐兵们用麻布块捆扎在两人的嘴巴上,为的就是防止他们自尽。
    直到此时夜幕才正式降临了,金昌城外这一片沙场终于是安静下来,黑夜能够将一切都掩盖,将白日里的血腥掩盖的一点不剩,展现给世人一副宁静的模样,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一直安静的金昌城头闪动着两个人影,一个更靠近角楼,一个站在前一个人影的身后。
    “父亲?”
    “你觉得樊曳为什么没有杀掉夏峻茂?”
    “他想用他们来做棋子?”
    “不完全正确,更准确的说法是用来威胁我们的筹码。”
    “要挟我们?难道是”
    “陵王那边有消息么?”
    “有,这是孩儿刚刚收到的信笺。”
    为首那人转过身来,走了两步,微弱的光线让人终于能看清他的面容——澹台归宗,他快速阅读完信笺递给眼前人道“文沽,看过之后立刻烧掉。”
    “孩儿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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