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国这天天气阴沉沉的,连视线也变得灰暗起来,李露白跟况南衡发了个消息,“我今天去A国了。”意料之中不会得到回应,纵使不知道他为什么有这样激烈的反应,李露白也想尽最大的努力去理解他。套用湛齐的话很贴切,那可是况南衡,谁会不爱况南衡呢?
    飞跃万米时,云层破开,平流层里阳光澄澈温暖。这架飞机上有很多这次派驻的外交部同事,商务部的也有一些,分在身边的是即将去驻A国大使馆的同事,不是新闻司的,看起来大约中年了,是女性,及肩的栗色卷发,看起来温柔又知性。这应该不是她第一次外派了,她还充当了外交信使,怀里塑封盖章的外交邮袋一刻也不离身。这位前辈察觉到李露白的目光,就拍了拍邮袋,微微笑道:“人在邮袋在,人不在邮袋也得在。”
    李露白忍俊不禁,问道:“请问您是哪个部门的?”
    “北美大洋洲司,我叫陈安沁。”前辈伸出手,“你呢?”
    握手后,李露白回答:“沁姐好,我叫李露白,是新闻司的。”
    “新闻司?”听到时,陈安沁挑了挑眉,“派驻的名单里没有你,你该是去联合国的吧?”
    李露白点头,“是的。”
    陈安沁笑了,“我堂弟也在那里,有机会我去探他时也去看看你。”她凑近了压低声,神秘兮兮的,“我儿子给我邮寄了一箱油辣椒,收到了我给你分两罐。”
    李露白不由得笑出声,“那就多谢沁姐好意啦。”
    陈安沁靠回去,传授经验道:“我看你年轻得很,第一次外派吧?异国他乡的,这是好东西,拌饭都能顶几顿。”
    偶有气流颠簸,外交邮袋滑下去,陈安沁又忙抓住死死抱在怀里。这是极为重要的东西,里边装有不适合邮寄的大量机密函件,陈安沁呼一口气,“唯有这一趟外派,我是胆战心惊。”转瞬她又换上笑容,“你知道上个年代有个外交信使的故事流传很广泛吗?”
    李露白摇头,陈安沁就又道:“那会正值冷战时期,欧洲有个外交信使奉命传递文件,跨越大西洋的时候,气流颠簸剧烈,空姐说飞机需要迫降,让大家扔掉所有随身物品,再叁催促下,这位外交官迫不得已只能扔掉,谁知道飞机下停了一艘敌国舰艇,就等着他扔下来打捞走。”
    这个故事是在外交信使中广为流传的,纵然有加工的成分,却也说明了这些函件的举足轻重。李露白顿时深觉替陈安沁紧张,“那可千万要小心,我也替你留心些。”
    陈安沁笑出声,“我吓你的,你不要跟我一起紧张,过会大家都草木皆兵可怎么好?”
    她真是健谈又豁达,让李露白面对未知也放松了点。十多个小时的航程,到中途时就会开始难熬,机上WiFi的网速很慢很慢,不过看着微信界面的连接两个字半天,也没有刷新到新消息,李露白只能默默收回手机。
    临行前父亲与母亲在李露白的房间坐了会,这是她头一次去到没有他们视线的地方,难免他们情绪有些低落。母亲尤其难过,这仿佛触及了她一些伤心的过往,大约因为她曾经也是这样送别李既白吧。于是母亲只默默整理李露白要带走的散碎物件,反倒是父亲,罕见的问了好些话。
    “小况不来送你了吗?”
    李露白坐在父亲旁边,有些局促,“他工作很忙,不用打扰他。”
    父亲双手交叉,搁在膝上,“这孩子不错,我有一阵突发耳鸣,检查身体的医生建议我住院,我去他们医院遇到了他,他开几张单子让我去做检查,给我拿了几样药就好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李露白看到父亲嘴角有些上扬,就像与哥哥聊天时才会有的神情,“他自己把这些钱都付了,像是不知道我有医保一样。”
    李露白与家里向来不大来往,况南衡做这些事情竟也从不会说。他的父母远在岭南,只见过那一次面,现在还出国了,她更无法还他同等待遇。
    已经进入了别国领空,外头的光越来越弱,昏黄的夕阳投射进机舱里,空乘调暗了客舱灯光,乘客们大都选择了闭眼小憩,仅有少数不时看看手机,光亮投映在脸上。这是靠舷窗的位置,天暗下来得很快,李露白把手支在扶手上,托腮看着窗外,虽然什么也看不见,星光隐秘起来,唯有飞机轰鸣的发动机声传入耳中。
    他在做什么呢?他是否也像这样怅惘,抑或奔忙于病患之中。她摁亮手机屏幕,屏幕上况南衡的照片仍旧未变,他的面孔如此温柔,有如夏夜温驯的海潮。李露白突然心底泛起苦涩,有些钝痛,她头一次感知到,这个人于她举足轻重。
    破晓时分,一个通宵,这对况南衡而言是家常便饭。今天的重症病人是导师的,他是一助,周穆沉是二助。更衣室里脱下手术服,换上白大褂,一切都机械化地进行着,突然他看见了柜门仪表镜上的脸,暗黄、胡子拉碴,眉眼沉重,头发也一团凌乱。况南衡定住了,没有再动。
    直到换好衣服的周穆沉上前来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凑上来观望道:“看什么呢?”
    况南衡拿起手机,阖上柜门,“看看自己。”
    “是变丑了不少。”周穆沉煞有介事。
    况南衡睨了周穆沉一眼,往外走,“有早班吗?我可以走了。”
    周穆沉跟上,“有几个病人情况怕反复,看完就可以走,等我?”
    况南衡“嗯”了一声,双手插在白大褂的兜里,走得并不快。
    周穆沉一边扣纽扣,一边打量况南衡的神情,“你这段时间有事吗?阿姨那边不是说一切都好了?”
    况南衡低头看路,并不打算回答。电梯打开了,有急诊病人转送手术室,随诊医生和家属推着病床争分夺秒,险些撞到他,他忙避让到一旁。
    生死,这是医院里他每天都遇见的东西,沉重却又令人无可奈何,有时只能麻木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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