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孟娴离开以后,傅岑静静地立在原地。
    一动也不动。
    他心里明白,孟娴应付白霍已经很辛苦了,这条注定难走的路是他自己选的,没什么好说。但还是难受,说不上来的感觉,好像胸口压了一块巨石那样的难受。
    他又不可抑制地想起以前——孟娴从来不会丢下他的。
    耳边传来阵阵闷雷的声响,傅岑目光一寸寸挪过去。直到眼睛都酸了,终于开始有雨丝滴滴答答地落在窗玻璃上,然后哗然下大,倾盆大雨只在一瞬之间。
    …………
    云港算是比较四季分明的城市,到了夏天,温度不由分说就飙高了。
    高二那年的初夏,学校因为有扩招计划就建了个新校区,要把学业繁忙的整个高叁都搬过去。
    那天校广播通知下午放假的时候,傅岑他们班正在上一周一次的生理课。
    窗外云层疏朗,绿树成荫,蝉鸣混杂着簌簌的风吹树叶声。傅岑一抬头,就看到孟娴正专心致志在做数学题。
    他已经如愿以偿,成绩单上他的名次离孟娴越来越近,有了更多的选择权以后,他现在可以坐在孟娴后座了。
    广播还没结束就听见其他教室响起阵阵震耳欲聋的欢呼声,班里学生反应过来,也纷纷起哄。不过高兴归高兴,放学前的课还是要上完。于是又纷纷安静下来,百无聊赖地等待这节和学习毫无关系的生理课结束。
    傅岑又看过去,发现孟娴拿起杯子喝了口水,合上盖子的时候,眼睛还在看桌上的卷子。
    生活老师是个不到四十岁的清瘦女人,说话的时候总是不紧不慢的。她的课上,会讲到有关男女生理方面的健康常识,讲到恋爱观,讲到青春期发育。
    “……同学们要知道,早恋是禁果。学生的职责就是学习,不要乱想其他。因为在这个阶段,你们的心理都还不成熟……”
    禁果啊。傅岑的思绪免不得又发散开来,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忽然传来“咚咚”两下敲桌子的声音,傅岑猛地回过神来,才发现孟娴转过身在看他。
    “想什么呢,放学了,走吧。”她说。
    傅岑环视四周,这才发现周围人已经走了大半了,整间教室瞬间变得有些空荡荡的。孟娴收拾书包去了,时不时回头看看傅岑的进度,然后适当放慢手里的动作。
    她在等他,要去天台给他补课来着——这几乎是傅岑一整天里最盼望的时刻。
    这天补课结束以后,两个人并肩回家的路上,孟娴忽然说:“傅岑,晚上去我家吃饭吧,我妈说她想你了。”
    和孟娴成为朋友以后,孟娴的妈妈孟青很快就知道了傅岑的存在。对于他借补课之由在经济上救助她们家,孟青表现得十分感激,隔叁差五就会让孟娴带傅岑回家,给他做好吃的,嘘寒问暖。
    眉目清隽的少年点点头,兀自压下内心深处的喜悦——和孟娴一起去她家里,是他第二期盼的事情。
    苏家那么大的房子,却丝毫没有他的容身之处,只要他回去,面对他的必然是漠视或冷嘲。那兄妹两个抱团羞辱他,亲生的妈妈为了维护自己的第二次婚姻,也选择对他的处境视而不见。
    比起那个华而不实、根本就不属于他的地方,孟家那个小而温暖的房子才更像个家。
    傅岑很早就知道了孟青是孟娴的养母,孟娴也并不觉得这是什么了不得的事——“亲不亲生不重要,我妈只有我一个女儿,她养着我,那她就是我亲生的妈妈。”她说。
    她们是相依为命的人。
    他们到家的时候,刚走一个来买花的客人。孟青正低头记账,一抬眼看见女儿回来了。
    “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呀,”她笑的温柔,然后顿一秒,看到孟娴身后清风霁月般的少年,语气变得惊喜:“……傅岑也来啦?来来来,快进来。”
    孟青爱花,于是家里这栋不大的房子,一楼用来开一间小小的花店,二楼才是住的地方。之前孟青生病,花店一直没有营业,家里才会入不敷出,要去找邻居借钱。好在现在孟青身体恢复了,花店又一天天热闹起来。
    虽然是养女,但别人从她们母女之间的相处上完全看不出来。孟娴是比较有主见的那种人,但是对妈妈很恭顺,孟青这个大人甚至比女儿还活泼一些,孟娴也哄着妈妈,从不让家里操心。
    二楼的客厅墙上贴了很多孟娴的奖状,还摆了不少竞赛奖杯,放眼望去,处处窗明几净,一尘不染。
    孟青一边给他们倒茶,一边对着孟娴:“小娴,妈妈待会儿要做晚饭,你陪傅岑看会儿电视什么的。”
    “对了——”她话锋一转,“我给你买了条新裙子,放在你房间了,记得试一下合不合适。”
    孟娴应声,然后乖乖地喝妈妈倒给她的凉白开。
    傅岑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他也坐下来喝水,只是不经意间看到孟娴被清水浸湿的、好看的唇时,他默默地躲开了视线。
    好像很软、很好亲的样子——他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我去试下衣服,你看电视吧。”孟娴站起来,回房前叮嘱傅岑,“桌上水果洗过的,可以直接吃。”
    “好。”傅岑嘴上答应着,其实还有些心不在焉——十六七岁血气方刚的少年,一点小小的妄想就足够让他心烦意乱了。
    不一会儿,孟娴又回到客厅,身上的校服换了,变成一条淡蓝色的长裙。
    “好看吗?”她神色淡淡,坦然地半侧过身,给他看背面效果。
    傅岑呼吸微乱,开口时声音都带着自己未曾察觉的颤抖:“……好看,很适合你。”
    孟娴朝他坐的沙发走过去,指了指桌子下面:“那儿有剪刀,我够不到,你拿出来,帮我把衣服吊牌剪掉。”
    “……嗯,好。”傅岑自然而然地就答应了,丝毫未察觉这样的事对于两个异性朋友之间是否有些不妥——似乎对他来说,靠近她是他的本能。以什么方式,这种方式对不对,并不重要。
    孟娴于是背对着他坐在他身边,少女修长白皙的指尖捏着那个叁片式的吊牌从后背那儿抽出来,轻飘飘地落在傅岑手里。
    他一垂眼,就能隐约看到少女包裹在单薄布料下,光洁美丽的后颈。
    傅岑小心翼翼地把吊牌剪掉,剪刀也放回桌上。听到声音,孟娴侧眼看了一下,可随即她意识到,傅岑还离她很近,没有因为剪完了吊牌就和她拉开距离。
    她静默地等了几秒,他还是一动不动。
    什么啊,又在发呆吗?孟娴想着,想起傅岑最近好像总是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被她看到好几次了。
    她忽然回头,视线捕捉到傅岑眼中一闪而过的惊惶——被逮到了,他退也不是,不退也不是。两人就那么对视着,傅岑短促地窒息两秒,晕红和无措在脸上蔓延开来。
    孟娴盯着傅岑的眼睛,良久,忽然笑了,“脸怎么红成这样?”
    她应该也发现他的龌龊心思了,她那么聪明,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呢?傅岑心里忐忑不安、而又带那么一丝丝期望地猜测着——她看出来了,可她没有生气,也没有撵他走,而是像平时那样,平静温柔地和他说话。
    鬼使神差般地,他薄唇轻启:“因为……”
    “什么?”孟娴疑惑。
    ——为什么明知是禁果,还是会有那么多人冒险去尝试呢?
    傅岑眼神迷蒙起来,心跳加速。他看着孟娴顾盼生辉的双眸,少女白嫩的肌肤因为过度拉近的距离而无比清晰,还有她微微张开、水润的唇——
    回过神来的时候,傅岑已经凑过去,轻轻吻在孟娴的唇上,只一下。
    “……因为我喜欢你。”他说。
    ——禁果诱人,而他情窦初开,难以忍耐。
    为这一晌贪欢,他愿意承担一切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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