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以后,孟娴找到留在房间里的手机,给前台去了个电话。午饭不需要了,也不需要保洁打扫。
    她把自己关在房里,睡了个天昏地暗。
    孟娴最近总是会在梦里想起一些断断续续的往事,有的醒来后就忘了,有的醒了以后还记得清清楚楚。
    她偶尔也会梦见白霍和白英,但更多的是傅岑:十几岁的傅岑,二十岁的傅岑,教她弹钢琴的傅岑,教她跳交际舞的傅岑。
    这次又梦到他,她看到了刚醒来不久在书里发现的过期机票。
    一个陌生的房间,看布置应该是男性居住的卧室。房里只有她和傅岑两个人,桌上除了那两张机票还有一大束包好的玫瑰花。傅岑在一边醒酒,间或低头和她说两句话。
    “……离婚协议他看了吗,怎么说?”他问。
    孟娴昏昏沉沉,梦里的一切都是灰白色,可她真真切切地听到自己说:“……他什么也没说,不过应该会签字吧。我全都告诉他了,以他的性格,肯定恨不得立刻跟我一刀两断了。”
    “不会耽误去保加利亚的日子的,放心。”
    这时,孟娴悠悠转醒了。她拿起手机看,已经下午——她足足睡了六个多小时。
    有叁四个白霍打来的未接来电,还有几条短信:
    “还没醒吗?醒了记得给我回个电话。”
    “我记挂着时差,特意挑这个时间,想听听你的声音,好想你。”
    “我尽快回去。”
    孟娴打了回去,那边秒接——这个点儿,白霍那边应该是深夜才是。
    “喂,”她语气柔柔的,含着一点刚睡醒时那种慵懒的愉悦,电话里传出短促的微弱电流声,然后是白霍低沉的回应:“是我。”
    孟娴一边下床一边解释:“昨晚睡得太沉了,手机又静音,早上不想起,然后回笼觉睡到了刚才。”
    一五一十,但半真半假。
    白霍显然很受用妻子主动的报备,听起来似乎也没有因为她一直不回消息和电话而不悦:“我知道,我问过酒店的人了,你为了睡觉连午饭都不吃了。”
    孟娴从他的话里敏锐地捕捉到一个事实——白霍问过酒店了,但他却不知道昨晚的事。
    看来程锴动作很快,已经把所有痕迹都处理干净了。
    “对了,”白霍话锋一转,“我看你有一笔消费,是在酒店附近的酒吧里?酒吧里的调酒大多度数很高,你以前身体就不是很好,以后尽量不要喝。”
    “嗯,我知道。”
    白霍挂断电话前叮嘱孟娴十分钟后开一下门,他给她叫了餐,让她记得好好吃饭。
    自此无言。
    傍晚白英来敲孟娴的房门,说海滩有乐队在举行小型演唱会,好多人去看热闹,她也想去。
    她兴冲冲地拉着孟娴去套房最西侧的大露台,从这里往下看,整个海滩和半面山的风景一览无余——远远看来的确挺多人,好像还有人在围着篝火跳舞。
    “走吧走吧,你都睡一天了。”小姑娘已经学会摇晃她的胳膊撒娇,她恍惚一下,脑子里又急速掠过一些以前的画面。
    好像最近越来越频繁地想起一些往事,虽然缓慢,但她的记忆的确有在一点点恢复。
    孟娴其实也不太喜欢人多的场合,但她没有拒绝白英。两个人在过去的路上碰到几个成群结队的年轻男人,为首的那个大概是认识白英,叫住她说了几句话。
    “……我们哥几个在江州待着也是无聊,倒不如过来陪陪程哥。白英姐姐,山庄温泉真舒服啊,还得是您会享受。”那男人嬉皮笑脸地奉承着,孟娴忆起曾在医院见过他们。
    白英环视四周,“怎么程锴没跟你们一起吗,他人呢?”
    这话一问,那几个男人一下子苦了脸,还是刚才那个为首的:“程哥一个人在房里,不出来。我进去看了一眼,喝的烂醉,屋里也摔得稀巴烂,还不让人收拾。我寻思着不管因为什么不高兴吧,我把人带出来散散心不是,结果挨了他好几下被撵出来了。”
    闻言,白英面色略带嫌弃,“他又发神经呢吧?不用管,过两天自己就好了。还摔我酒店东西,等着赔吧,一个子儿都别想少。”
    那些人打着哈哈走了,白英又骂骂咧咧两句,看孟娴不接她的话茬,就不提了。一转眼看见那些篝火啊,乐队啊,又高高兴兴地拉着孟娴混进人群了。
    四周太聒噪,但白英又实在高兴,孟娴于是虚虚地陪她笑着,面具之下是疲惫和不耐烦。
    不是对白英,只是对周围的一切,对那些麻烦的事。
    她忽然很想一个人静静。
    白英正摇摆着肩膀随音乐乱晃,冷不丁手里的温热被抽走,她回头——夜晚看不太清孟娴的表情,只有她被篝火映照的侧影:
    “我去那边买点水喝,马上回来。”
    白英悻悻然收回手,似乎也看出孟娴心情不佳,她没再阻拦:“那你可要快点回来啊,别往海边去,别走远了。”
    孟娴没有买水,她一路向北,远离了人群,来到一片礁石滩。周围只有零星几个人在捡贝壳,还有两对情侣依偎在一起说悄悄话,但总体是安静的,喧嚣遥远,孟娴慢慢平静下来。
    盛夏夜晚的海风泛着潮湿微咸的味道,海浪拍击在石堆上,激起大片的白色泡沫。
    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扑面而来,连风的味道都很熟悉——孟娴坐在礁石上的一瞬间涌出这种想法。
    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她下意识回头看——傅岑踩上礁石,看起来正要往这边过来。她转脸就站起来,想离开这里。
    却不料下一秒脚底打滑,身子一个趔趄——等她勉强稳住身形,脚踝处就传来一阵阵针扎般的刺痛。
    偏偏这个时候崴脚,孟娴微微咬牙。
    傅岑已经走到她身边,男人身形修长,高高地投下一片阴影,“你还好吗?”
    他抬手虚虚地在空中扶着,但又有些犹豫似的,只敢嘴上问问。
    “没事。”孟娴态度冷淡。
    话落,她蹲下身轻轻按揉起了脚踝,傅岑低头看她一会儿,也随着她一起半蹲下去,在孟娴还没来得及开口阻止的时候,他已经抬手按了上去:“你手法不对,会越揉越肿的。”
    孟娴连人带腿下意识往后躲了一下,但当傅岑的指腹再次摁在她的踝骨上揉动时,丝丝缕缕的痛感真的有些缓解,孟娴就一动不动了。
    气氛安静的出奇,傅岑没话找话:“……上次的事,谢谢你帮我啊。”
    孟娴撇开了视线,看向波涛汹涌的海浪:“不用,与其说是帮你,倒不如说也在帮我自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前路茫茫,不敢行差踏错一步。
    “不过也挺巧的,每次遇到麻烦都能遇到你救我。”孟娴隐隐嘲讽,言语间似乎有种说不出的郁气。
    傅岑抬头看她一眼,然后低头笑了:“这次不是凑巧,是我一直在注意你,”孟娴回过头来看着他,似乎感受到她的目光,傅岑继续道:“……因为我太了解你了,你不喜欢人多吵闹的地方,如果周围有海,你会更愿意去吹吹海风。”
    他来礁石滩这边其实并没有抱太大希望,只是想起以前孟娴来的时候就喜欢坐礁石上吹风,所以过来碰碰运气,没想到真的遇上了。
    周围很暗,孟娴看不清傅岑的表情,只看得清他那双狭长的眼,被月光映照着,出奇的明亮。“六年前,这儿还不是什么富二代云集的度假山庄,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景点,我们过来旅游,你最喜欢的地方就是这片礁石滩。”
    像是怀念,像是惋惜,傅岑的叹息轻薄到风一吹就没了:“……可惜你全都不记得了。”
    孟娴心口忽然刺痛起来,说不出为什么,就好像脚踝处的疼转移到了心上一样。
    从她失忆醒来,身边的人她一个也不敢完全信任,那种孤立无援、又四面楚歌的感觉,真的很累。
    很多人都跟她说以前,可他们都或多或少地对她隐瞒着什么,对于她失忆忘记以前的一切,他们并没有过多的哀伤。只有傅岑,只有他会因为她不记得以前的事情而难受痛惜。
    大概以前的孟娴和傅岑感情很深厚吧,不然“她”也不会刚和白霍提离婚,就和傅岑相约去保加利亚。
    傅岑曾经和她那么亲近,她本可以把这个故人当做最后的慰藉或依靠——他要不是程锴的人就好了,他要完完全全向着她就好了。
    她忽然心念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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