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夫人是最懂他的。
    没了后顾之忧,谢纾朝身后十八路精卫抬手。
    商船甲板之下。
    密闭的船室潮湿闷热且散着难闻的霉味。
    明仪静默地坐在船室一角,此处能清晰地听见甲板上的动静。
    耳旁不时传来重物撞击甲板发出的突突声。那是人被击倒在地的声音。
    兵刃刺破血肉之声,受伤之人的痛呼,凌乱沉重的脚步声充斥在明仪耳旁。
    在船室的每一刻,都是煎熬。
    她屏息留意着声响,却独独寻不见一点有关谢纾的声响。
    明仪低头捂着心口,指尖在心口颤,她害怕,害怕听见她夫君倒下的声音。
    云莺担忧地望向明仪:“殿下……”
    明仪见云莺这般,对她笑说:“无事,这可比三王之乱那会儿好多了。”
    云莺没在多话,只守在明仪身旁。
    甲板上的动静越发大了,人声呼喊嘈杂,仅隔着一层甲板,明仪能隐隐听见打斗之人的呼喊声。
    起先喊的是令人心惊肉跳的“杀”字,而后声音渐渐凌乱。
    到后半夜,这些呼喊声越来越少。
    约是其中一方开始掌握局势,可明仪不清楚,掌控局势的是哪一方?
    是水匪?还是……她的夫君。
    她静静地等着,忽然不知是甲板上的谁高呼了一声:“……中了箭。”
    谁?谁中了箭?
    明仪屏息去听,确认了一遍又一遍,那人喊的是——
    摄政王。
    云莺攥紧手心:“殿下……”
    “我知道。”明仪缓缓站起身,想迈开步伐,想冲出去,想见到他。
    不成,她不能去,不能出去。
    忍,要忍下去。
    可……
    明仪没忍下去,拿起船室角落露着尖刺的烛台,推门往外冲去。
    推开门,守在门外的精卫看见抄起烛台就往外冲的明仪一惊,急呼:“殿下!”
    明仪回神,理智回笼,豆大眼泪顺着侧脸落下,攥紧烛台的手一点一点地松开。
    她转过身,重新回到了密闭的船室。
    等待异常煎熬,可她得等下去。
    日出东升,商船上才逐渐平静下来,运河之上飘着浮尸,鲜血浸染了一方水域。
    前方贼船之上悄无声息,不复先前声势。
    “水匪”头目的头颅悬挂在前方船帆之上。
    谢纾白净的脸上溅着点点血迹,浅青色的衣衫染红了一片,残箭还挂在他身上。
    一场恶战落幕。
    乘风亦在身上挂了不少彩。
    不过他更担心主子,忙朝谢纾望去:“您的伤如何了?”
    谢纾低头看了眼身上的残箭,抬手欲要去拔。
    乘风阻止:“别。”
    这箭看着扎在要害,若胡乱拔了,恐会引起大量出血。
    谢纾却直接将箭拔了出来,看得身旁的乘风一阵心惊胆战。
    可等到箭被拔了出来后,乘风愣住了。
    都扎成这样,怎么拔了一点血也没渗出来?
    谢纾扔了手上的残箭:“放心,我未受伤。”
    乘风睁大了眼。这怎么可能?他可是亲眼看见那箭射过去的。
    谢纾自怀中摸出一只红色的平安符:“它替我挡的箭。”
    他握紧平安符,心想:夫人救命之恩,该如何相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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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2章
    乘风疑惑地看向谢纾手上的平安符:“这是?”
    谢纾盯着平安符。
    是他刚从西北回来那会儿,他夫人嘱咐他,定要带在身上的——
    定情信物。
    这只红色平安符里藏着似硬铁一般的东西,恰巧挡住了“水匪”的乱箭。
    远处朝阳初升,金色的波光遮下染血的运河。
    谢纾靠坐在船沿的木栏边,疲惫的闭上双眼。
    得知危险已除,不等来通报的精卫细说,明仪自甲板下密闭的船室冲了出去。不顾被船钉勾破的裙摆,出去寻谢纾。
    船上到处都是“水匪”的尸体和残肢,未干的鲜血浸染着船板,血腥味和水雾交杂在一起,散着令人作呕的味道。
    明仪忍住反胃之感,朝甲板上奔去。
    她一眼便看见了靠坐在船沿的谢纾。他满身都是血,双目紧闭,身旁还掉这一支残箭。
    明仪脑子一片空白,拖着沉重的步伐,跑向倒在血泊中的谢纾,把头埋进他怀里。
    她隔着衣衫听见了谢纾胸膛沉缓的心跳声,眼睛一红,泪水顺着白皙脸颊打湿谢纾的衣襟。
    他还活着,可他流了那么多血,会不会撑不下去?
    她朝不远处的乘风喊:“还不快去请随行的大夫!”
    “殿下,王爷他……”乘风想说什么,却被明仪瞪了回去。
    谢纾疲惫地靠着木栏小憩,昏沉间听见明仪的喊声,意识慢慢回笼,睁开一条狭长的眼缝。
    入目是明仪蹭着他胸膛哭着凶人的样子。
    他的第一反应。还有力气凶人,便说明她很安好。
    心中紧绷的弦在听见她声音的那一刻,松了下来。
    她似乎误会了,以为他受了重伤,直哭着让他不要死。
    谢纾的目光落在她晶莹的眼睫上,心口微滞,抬手想拭去她眼角的泪水。
    却在此时,听见明仪在他怀里,吸着鼻子凶巴巴对他道:“谢谨臣你给我醒过来,如果你敢不醒,别以为我会守着你的牌位,我不仅不守,还要立刻改嫁,找个比你体贴一百倍的男子,你听到没有?我看你还敢不敢死!”
    谢纾:“……”
    明仪趴在谢纾怀里控诉了一番,哭累了抬起头,正好对上了睁眼看着她的谢纾,瞧着脸色沉沉的样子。
    “你……醒了?”明仪一愣
    谢纾:“嗯。”
    明仪伸手去摸他身上沾了血的地方,急道:“那你的伤?”
    “我无事,这些血不是我的。”谢纾道。
    明仪擦掉眼泪,撇了撇嘴不满道:“你既没事,就该早些告诉我,害我……”哭了那么久。
    谢纾语调微沉:“妨碍了你改嫁?”
    明仪:“……”她说了那么多话,他就独独记得这一句?
    谢纾微愣,他一惯自诩冷静理智,只在听见她说要“和离”或是“改嫁”之言时,无端心烦意乱。从西北赶回京是,圆房是,眼下也是。
    明仪冷哼了一声,松开他转身便走。
    谢纾望着明仪离去的背影,眼眸微敛,让人瞧不分明他眼底的情绪。
    昨日一场恶战,万余“水匪”或死在船上,或跳江潜逃。乘风连同商船上的其余精卫一同清理船上的残骸。
    明仪带着云莺一道替受伤的女精卫们包扎和清理伤口。
    几个女精卫诚惶诚恐,明仪正要替其中一位上药,那位忙推脱着说:“殿下,我、我自己来,莫要脏了您的手。”
    明仪反问她:“你自己能动吗?”
    女精卫:“……”
    明仪低头继续替她清理伤口。
    女精卫未察觉到疼,她悄悄打量着为她上药的明仪,白皙如凝滞的脸庞,烛光下绒毛清晰可见,眉眼每一分每一寸都刻着“精致”二字。
    她的衣摆沾了血污和灰尘,不似以往光鲜,但比盛装之时更美得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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