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纾静默片刻,抬眼对众臣道:“都退下吧,一刻钟后再议。”
    众人紧绷的弦随着这句话松了下来,三三两两走出殿外,去廊下用茶点。
    平宁侯临出殿门前瞧了谢纾一眼,总觉着谢纾神色比方才缓和了不少。
    众臣三三两两消失在殿内,独独明彻还留在殿内未走。
    他好奇地朝方才黄门送来的食盒望去,怎么也想象不了,他那位皇长姐亲舅母能做出吃食来。
    其实谢纾也有些奇怪。
    他打开食盒,朝里看了眼,看见里头的点心,眉梢微挑。
    光看这点心精致的外观,便知不是明仪做的,多半是费了点口舌吩咐人做好送来,美其名曰自己的心意。
    明彻也是这么认为的,心道——
    不是她亲手做的便好,多半毒不死人。
    恰好此时明彻觉察腹中饥饿,便朝谢纾道:“这点心朕可否用些?”
    谢纾大方地将食盒挪到他跟前:“你用。”
    明彻挑了其中一块卖相最好的糯米团,想也没想便放进嘴里。
    他实在是饿了,囫囵便将糯米团吞了下去。
    谁知那糯米团刚吞进去,明彻忽被什么东西梗到了,痛苦得扬着脖子直拍胸口,心里把明仪痛骂了一遍。
    天呐!他本以为点心毒不死人就没事,万万没想到他那位皇长姐亲舅母竟然在糯米团里头加了“料”!
    这“料”现下就卡在他喉咙里,快噎死他了。
    想想这东西本是要给自家舅舅吃的,照道理此刻被里头的东西噎住的该是他舅舅才对。
    明彻严重怀疑,他那位皇长姐亲舅母是想谋杀亲夫!
    谢纾冷眼待在一侧,毫无同情心地看着明彻艰难地把噎在喉咙的东西吐了出来。
    是根极细小的竹筒,里头似乎藏了什么东西。
    谢纾走上前,取出帕子将小竹筒捡了起来,拧开一看,里头塞了张小纸条。
    他打开小纸条,在小纸条上看见了明仪写在上头的心意,忽而失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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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明彻听见自家舅舅那声轻笑,一时也分不清这笑到底是何意。
    他好奇地踮脚张望:“这上头写了什么?”
    谢纾收起小纸条,抬手将他的脑袋摁了回去,只道:“小儿勿看。”
    明彻:“……”
    可恶!到底写了什么不可说的东西?是他这个年纪不能看的。
    也不知是否托了那点心之福。一刻钟后,众臣重新回到宣政殿议事,总觉得坐在上首的摄政王,似乎莫名变得“和蔼”了不少。
    宜园,长春院。
    明仪坐在梳妆镜前,正让玉梨帮着描眉。
    云莺刚进宫替明仪送完“心意”回来,掀开珠帘走进屋里。
    明仪问云莺:“交代你的事办得如何了?”
    云莺笑道:“殿下放心,都办好了。王爷说,您的‘心意’他明白,一会儿马场见。”
    明仪抿唇一笑,面颊泛着薄红,朝镜子里的自己望了眼,吩咐玉梨再把眉画得细致一点。务必不要有一丝不对称。
    玉梨已经对着这一对眉修修画画描了大半个时辰,实在描得手酸,此刻无旁人在侧,玉梨不禁叹道:“殿下这是打算去会情郎呢?还是学骑马啊?”
    当然是学骑马啊。
    顺便会会她的小……不对……老情郎。
    云莺自小跟在明仪身旁,自是知晓她心思的,悄声在明仪耳边道:“不若下回请那位‘情郎’替殿下来画眉?”
    明仪望向窗外夜色,目有期盼。
    似乎也不是不可以,在她记忆深处,谢纾的画技也是极好极好的。
    明仪早早去了皇家马场那等谢纾。
    这还是谢纾头一回主动约她。
    等人间隙,明仪从云莺手上接过雕花镶红宝石小铜镜又仔细确认了一遍自己脸上的妆容。
    云莺笑道:“殿下美极了,不必再看了。”
    明仪微红着脸放下铜镜,目光朝远处望去,轻声哼了声:“他怎的还不来?”
    说好的明白她“心意”呢?
    明仪耐下性子继续等,可等了许久也不见谢纾来,脸色慢慢沉了下来。
    云莺斟酌着开口:“摄政王平日事忙,许是有什么事耽搁了。”
    入夜,皇宫宣政殿。
    议事完毕,群臣散去,明彻跟着舅舅连着几日未眠,他年纪尚小,意志不够坚定,此刻困得云里雾里的。
    张内官扶着明彻回了寝殿休息。
    人都走了,谢纾一人静坐在宣政殿上首,揉了揉眉心。
    乘风走进殿内,朝谢纾禀道:“宜园派人来说,长公主已去了皇家马场等您。”
    “知道了。”谢纾应了声,起身准备去赴约。
    殿外黄门却匆匆进来报道:“启禀王爷,江南道采访使已入了宫,现正在殿外候着,可要宣他觐见?”
    大周建朝以来,分全国为关内、河南、河北、河东、山南、陇右、淮南、江南、黔中、岭南、剑南、京畿、都畿,十三道(注)。
    每道分设节度使掌军事,节度使之外还设有采访使监察州县(注)。
    若如密报上所言,江南道少了五十万两赈灾银,身为监察地方的采访使必然不可能一无所知。
    按照惯例,朝廷拨下赈灾银后月余,采访使需进京通禀赈灾银落实状况。
    可前几日江南道采访使洪青嵩,呈上来的赈灾账本上,却丝毫瞧不出有任何异样。
    谢纾捏着手心的小纸条,闭了闭眼,道:“传。”
    收到通传后,江南道采访使洪青嵩沉着步子缓缓走进殿内。
    殿内正前方的金漆螭纹香炉上飘散着缕缕香烟,满室清雅。
    坐在上首之人,手上拿着前几日他递上来的赈灾账册翻阅,神色淡淡,让人捉摸不透他心中所想。
    洪青嵩悬着一颗心,朝上首之人躬身道:“下官参见摄政王。”
    谢纾朝他抬手,礼遇道:“免礼。”
    这声免礼,莫名让洪青嵩心头感到一阵无形的压迫。他顺着谢纾所言,颤巍巍地起身站到一旁。
    谢纾瞥了他一眼,瞧见他官袍上几处透着“清廉”味道的破损之处,淡笑道:“常听人道辛使君为官清正,此番赈灾更是亲力亲为,三过家门而不入。这般勤政爱民,着实令人钦佩。”
    “王爷过誉。”洪青嵩面上露出诚惶诚恐之色,心里却松了警惕,忙道,“为民请命乃是下官的本分,辛苦些也是应该的。”
    “哦?”谢纾合上账本,“听说此番赈灾用的皆是糙米?”
    洪青嵩应道:“是。”
    谢纾状似随口问道:“一石糙米市价几何?”
    洪青嵩闻言一顿,这问得有些细,可凡事为民亲力亲为的清官,不会不知。他方才在谢纾面前夸口,自不好打脸,思索片刻后回道:“二两。”
    谢纾面露不解:“这便怪了,你在账本上写的可是三两?”
    洪青嵩犹豫了会儿,想到坊间盛传摄政王过目不忘,便顺着话道:“是、是三两。”
    谢纾:“确定?”
    洪青嵩:“臣确定。”
    “抱歉。”谢纾眸色一沉,指尖挑开账本,“方才记错了,账本上写的确是二两。”
    “想是辛使君连夜赶路上京,一路劳顿,神思倦怠记错了。”
    洪青嵩额间渗出微汗,僵硬笑道:“是、是。”
    谢纾笑。
    洪青嵩听见这声笑,心中开始惶惶不安。
    乘风在此时拖着两名家仆打扮的人上来。
    洪青嵩看见这两人,心猛地一凉。
    乘风禀道:“王爷,都审问清楚了。辛使君上京这一路,共添美婢四人良妾二人,唤二十六名歌姬为伴,收名画十二副,古董花瓶八只,暗置四进宅院两座。以上所述皆已查实。”
    洪青嵩闻言,直直跪了下去。很快从外头进来两个侍卫,将洪青嵩拖了去了刑部大牢,接下来还有一顿好审。
    夜色已深,谢纾起身出殿,对乘风道:“走吧。”
    乘风犹豫片刻,问:“去哪?”
    是去审犯人还是去见夫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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