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全都记在您的账上。”
    “知道了。”谢纾抬指摁了摁跳动的右眼皮,在刘管事递来的清单上批了个“阅”字。
    禀完了明仪的事,刘管事说起了接风宴的事。为贺摄政王自西北大捷而归,小皇帝今晚在麟德殿设了场接风宴,宴请群臣贵眷。
    “方才宫里来人带话,让您和长公主今晚早些过去。”
    谢纾点了下头,问了句:“长公主眼下在何处?”
    “在长春院。”
    长春院,杨柳依依,疏风郎朗。婢女们穿梭在廊下,正忙着收拾行李。
    明仪坐在正堂。
    宜园的管事婆子梅娘,向明仪递上了一本外皮通红的小册子。
    明仪翻开一看,见册子上一个字也没写,不由问道:“这是什么?”
    “回殿下是房中账。殿下乃是皇女,依照祖制,您与摄政王的同房事宜都得记录成册。成婚头三年,摄政王去了西北,您与摄政王从未同房,故而这册子什么也没记。如今摄政王回来了,这册子也该用起来了。”
    因着明仪刚给涨了工钱,且办事得力之人年节还能多得三个月工钱,梅娘答得格外仔细。
    明仪:“……”
    梅娘笑着道:“依照祖制,每月朔望都得在这册子上记一笔。当然若是夫妻情深,每月多记几笔也是有的。”
    谢纾到了长春院,正准备接明仪一道进宫赴宴,走到正堂前,隔着雕花纸窗听见梅娘所言,脚步忽一顿。
    未隔多久,又从屋里头传出了明仪的声音。
    只听明仪视死如归般地问了句:“那恩爱夫妻一个月要几次?”
    谢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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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章
    明仪想到如今她和谢纾算是“恩爱”夫妻,犹豫着问了句:“那恩爱夫妻一个月要几次?”
    “这……”梅娘欲言又止,“听闻平宁侯夫妇恩爱非常,夜夜要水,有一次一晚上要了三回之多。”
    平宁侯原是草莽出身,天生神力,因新帝登基得以重用,京中贵眷素来看不上平宁侯的出身,私底下没少取笑议论他家宅中事。说他粗鄙不堪、没有规矩云云。
    梅娘自然也听过一耳朵。
    可那些贵眷取笑归取笑,心中对平宁侯夫人无不艳羡。夫婿在朝中得用,又对其疼爱有加,家中亦无姬妾婆母之忧。这日子过得太舒坦,难免惹人酸话。
    尤其是一些身份贵重,却夫妻不合的贵眷,对平宁侯夫妇最是“嗤之以鼻”。
    长公主正好便符合身份贵重,夫妻不合这两点。果然如梅娘所料,在听到平宁侯夫妇夜夜恩爱之后,长公主的脸上露出了一言难尽的神色。
    只是梅娘没想到,长公主在露出那番神色后,竟说了句。
    “原来三回已经算很多了吗?”
    梅娘:“……”这还不算多吗?
    明仪托着腮叹了口气,思绪飘回了三年前和谢纾在偏殿的那晚,面颊悄然升起一片红晕。
    因着春宵度的药性和喝了酒的关系,那晚明仪的神志一直很混乱。那晚的事她记得不是很全,只记得和谢纾在一起时某些难以启齿的片段。凹陷的锦被,压出褶皱的裙摆,汗水粘连的长发,以及相扣的十指……
    独属于谢纾身上的清冽淡香,萦绕在她身侧,圣人破戒,放纵彻底,彻夜未眠。一切朦胧似幻境,仿佛风一吹就会散去般,虚幻缥缈,唯有清醒后浑身上下的不适,最为真切。
    明仪正出神,梅娘忽道了句:“今日正好是初一,依祖制您和摄政王该行同房之礼。”
    “今晚就、就要吗?”明仪涨红了脸愣愣道。
    她话音刚落,门外忽传来玉梨行礼的声音:“奴婢见过摄政王。”
    明仪神色一僵,循声望去,在纸窗上瞥见了谢纾的人影,显然他已经在那站了好一会儿了,方才她说了什么,他怕是一字不落都听了去。
    谢纾自窗外缓缓走到门前,两人四目相对,一室皆静,只闻得窗外簌簌风声,和远处树梢乌鸦鸣啼之声。
    明仪:“……”
    谢纾:“……”
    一阵诡异的静默过后,谢纾清咳了一声,道明来意。
    “今晚宫里有接风宴,你同我一道去赴宴。”
    听见“接风宴”三个字,明仪秀眉骤然蹙起。这场接风宴,四品以上京官及其家眷皆在受邀之列,崔书窈也会来赴宴。
    想起前两日崔书窈刻意派人来长公主府门前嘲讽她,连自己夫君的接风宴都不敢去的事,明仪脸色一沉。
    今晚接风宴她不仅要去,还要和谢纾恩恩爱爱一起去,让崔书窈知道什么叫脸疼。
    这么想着,明仪转身进屋去换赴宴的衣裳,挑了身彩绘丹凤鸳鸯纹白绫褙子和朱裙,再配上郁金色披帛点缀在腕间,既显身段玲珑又不失华贵。
    明仪换好衣裙出来,正瞧见谢纾坐在堂前翻折子,她走到谢纾跟前摆弄了一番,朝他问:“好看么?”
    谢纾翻折子的手一顿,抬眸瞥见红裙丽影,秀颈纤腰,默了一瞬答:“过艳。”
    “是吗?”明仪又进屋重新换了几身,一身比一身素淡,可谢纾嘴里只有两个字。
    “过艳。”
    明仪:“……”还艳?她穿得再素点,都能直接去给他守灵了。
    明仪有些恼了,进屋随手扯了条藕荷色折枝小花缬纹长裙换上,再次走到谢纾跟前,声音有些咬牙切齿:“还艳吗?”
    谢纾向她扫去,见她不施胭脂仍嫣红饱满的唇瓣,一双眼潋滟如秋波,上扬的眼尾写满骄矜,这样的容貌,无论穿得如何素淡,都难掩秾丽艳色。
    窗外天色渐暗,赴宴要紧,谢纾无意与她在此事上继续耗下去,叹了口气,随口附和了她一句。
    “好看。”
    明仪愣了一瞬,随即脸颊“咻”地浮起两片薄薄的红云,唇边漾起笑意,像极了生气炸毛的猫被哄好后的样子,轻声应了句:“哦,那便穿这身吧。”
    他觉得藕荷色好看?
    谢纾从明仪身上移开视线,望了眼天色,口吻极淡:“时辰不早了,走吧。”
    “等等。”明仪似想到了什么,随手从妆奁里翻出一样东西,递给了谢纾,“这个你带着。”
    “这是什么?”谢纾低头去看手里的东西,似乎是一只平安符,用朱红锦缎制成,芯子里头似乎藏了铁片一类的东西。
    明仪别过脸去,别扭道:“你我的定情信物。”
    谢纾揉了揉眉心:“你我什么时候有过这种东西?”
    明仪解释道:“这东西当然是假的。虽是假的,但很有必要。你我不是说好要在人前做对恩爱夫妻吗?可是你想啊,我们是被迫成的亲,刚成亲又分隔千里,哪里来的夫妻情深?这怎么也说不通啊。可有了这定情信物,一切便都能解释通了。”
    饶是谢纾有颗七窍玲珑心,一时间也想不通手上那枚普普通通的平安符还能和夫妻情深扯上关系。
    只听明仪接着道:“你突然离京出征,身为妻子的我忧心丈夫安危,于是在佛前苦苦求了三天三夜,为你求了一道祈求平安的灵符,送寄给了远在西北的你,一寄相思二求庇佑。你不愿辜负我的一片苦心,就将这枚护身符带在身上。每当看见这枚平安符,你就会记挂起远在千里的妻子,久而久之便将我放在了心中。”
    谢纾嘴角僵硬:“就这样?”
    明仪细眉轻挑:“不,光是这样我们之间的爱还不够深沉坚定。”
    谢纾:“……”
    明仪继续编道:“某日,你在战场之上指挥作战,忽然敌人的一支暗箭朝你射来,你躲避不及不幸被射中心脏。”
    谢纾声音顿了顿:“都这样了,臣竟还活着,真是命大。”
    明仪对他摇了摇头:“并非你命大,而是我们的定情信物救了你!”
    谢纾平静的脸上,出现一丝裂痕:“……怎么救的?”
    明仪看着他道:“你被那支箭射中了,所有人都以为你不行了,但你却平安无事毫发无损,因为……”
    谢纾:“为何?”
    明仪:“因为你随身带着我给你的平安符,那支箭好巧不巧射在了平安符里的护心铁上,我们的定情信物关键时刻替你挡下一箭,救了你一命。你我就这样有了过命的交情。救命之恩,以身相许,从此你便对我死心塌地、深情不改。”
    谢纾:“……”
    明仪扬起脸蛋,有些小得意:“怎样,觉得如何?是不是一切都说通了。”
    “不如何。”谢纾闭眼叹了口气,语气一如既往地沉冷,“臣劝殿下少一点这样不切实际的想法。”
    明仪噎了噎,一时分不清谢纾口中的不切实际是指她编的故事太离奇,还是指他不可能对她死心塌地、深情不改。
    只听谢纾微哂了一声:“叛军的箭皆是由精练玄铁铸成,不是一块既小又薄的铁片能阻挡的,按照殿下的设想,臣此刻已经死透了。你不如说你爱夫心切感动神佛,上天破例让我还阳,起码还有人信。”
    明仪:“……”我看上天不必破例了。
    皇城门前,车马林立,来赴接风宴的人陆陆续续赶来。
    丞相府的马车正朝宫门行进,裴景先撩开马车车帘,望着高耸的城墙阙楼,一时怔忪。
    坐在他身旁的崔书窈,沉下脸瞥他一眼:“怎么?又想到你那念念不忘的小公主了。”
    “别胡说。”裴景先皱起眉不悦道。
    崔书窈显然不买他帐,语带嘲弄地反讽道:“我胡说?那也是,全京城都知道是她明仪爱慕你不得,耍了见不得人的手段逼迫你就范,而你不为美色所动,又不畏强权,狠狠地拒绝了她。夫君如此正直,又怎会是那种因为人家看不上自己,恼羞成怒,得不到就毁掉,欺负人家母族陷落父皇刚死失了倚仗,故意造谣毁人家清誉的伪君子呢?”
    “过去的事你又何必再提。”裴景先推脱道,“更何况我那时也是听了你的话才……”
    崔书窈冷笑一声:“当年那事,你可得了不少好名声。我劝你最好继续做你那爱妻的好夫君,千万别露馅。吏部考继最看重官声,以你如今的声誉,再加上公爹从中运作,让你留在京城不是难事。可若是让人知道当年真相,你就等着一辈子去那鸟不拉屎的偏远之地喝西北风吧。”
    裴景先低下头沉着眼应道:“我明白。”
    话音刚落,摄政王府的马车缓缓自对面驶来,在宫门口停下。明仪和谢纾在宫门口众人的行礼声中下了马车。
    崔书窈老远就望见了明仪。三年未见,对面那人一如既往地美得叫人移不开眼。
    素淡的藕荷色长裙难掩她满身的骄矜华贵,月色之下秾艳别致、熠熠生辉,好似明珠般璀璨,只将身边人都衬得黯淡无光。
    眼前的活色生香,令崔书窈心里一阵不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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