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铭原本以为,隆庆皇帝只会有两种态度,要么饶了朱翎釴,让他去一处偏远封地养老等死,要么随口应承下自己为朱翎釴立衣冠冢的恳求,让自己酌情去办,且不要过于声张。
    却不料,隆庆皇帝竟是先选了第二种,又突然降下了恩泽,让朱翎釴在玉牒留名,让李妙儿又变成了个有后的妃子,可以在将来,他百年之后,跟他一同入葬皇陵,一同享太庙供奉……
    李铭觉得,他有些看不明白隆庆皇帝的心思了。
    这先扇他一耳光,又给他个枣儿吃的做法,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想隆庆皇帝,一国之君,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
    怎么也不可能,到了现在,还对李妙儿那长得不美,又早死了若干年的女人,还恋恋不舍的才是……
    像李铭这样一个,只会把家中女子当筹码和赌注的人,总也是不可能想明白,这世上,是有一种感情,是叫“宁以死不负,不以叛相随”的,昔日,他理解不了李妙儿为什么宁服砒霜求死,也不泄露隆庆皇帝手中金银的来源,今日,他当然也就理解不了,隆庆皇帝为什么宁可冒被史官口诛笔伐的风险,也要让李妙儿“有后”,要在将来,与李妙儿同葬!
    “臣代妙儿谢陛下隆恩!”
    因为隆庆皇帝不按常理出牌,打乱了他原本的计划,李铭决定,先把为静儿求嫁朱翎钧的事。再往后推迟几日。
    不管隆庆皇帝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突然下了这样让人摸不到头脑的旨意,以不变应万变,总是不会有错的。
    “你退下罢,朕累了。”
    想起李妙儿临死前的那温婉一笑,隆庆皇帝不禁叹了口气,伸手,轻轻的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向后倚进太师椅里,朝李铭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
    他清楚的记得,当时李妙儿跟他说的话。
    她说,人各有命,富贵在天,今日我别你而去。你也莫多惦念。剩下的时日,你只身一人前行,定要多加小心,饭食茶水,再急也要待人试毒之后才用,听人言语,再亲也要先自己在心中思量几分,若人死后还能由己。我便在往生路的这端等你,若是不能,我便在手腕咬一个印子,来生,你且记得找寻。
    往事多如烟尘般散尽,唯独这事,历久弥新。
    使太监总管送李铭离开,隆庆皇帝便不自觉的提笔,在面前的宣纸上。画起了他记忆中的李妙儿来。
    她不是个倾国倾城的女子,甚至。跟翎钧他娘相比,都要逊色不止三分。但……她却是倾了他的心!
    送走李铭归来的太监总管,一眼就看到了隆庆皇帝正在做的事,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是忍不住嗟叹起来。
    李氏死后,这样的事,他已经看了不下百次,每次,隆庆皇帝画完她的肖像,都会一夜无眠的看着那画发呆,就好像,他只要这么看着,画中的女子就能走下来一般,人,也会因此而消瘦上一大圈,几个月都调养不回来。
    他不是没劝过,但每次劝,都会让隆庆皇帝伤心的更加厉害,他劝了几次,也就不劝了,只由着他自己去回忆,由着他将痛苦埋进夜晚的黑里,换一时的安宁。
    ……
    翎钧经营生意多年,自然有他获得消息的来源,这会儿,看到下面人写信来报,东北大营已经开始出现大规模的兵将叛逃,江南大营也有了些人心不稳,心下里,顿时便对沈鸿雪佩服的五体投地起来。
    一介商人,不费一兵一卒,只凭散布些没有根据的消息和限制贸易,就能让一个大营瘫痪,一个大营人心惶惶,这样善于把握人心的本事,别说是他朱翎钧,恐怕,就是隆庆皇帝这大明朝的一国之君,也是做不到的。
    “三爷,沈少爷来了!”
    翎钧正在书房里琢磨下一步要做的事情,就听到门外传来了冬至的禀报。
    “快请!”
    听沈鸿雪来了,翎钧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快步到了书房门口,亲手打开了房门,“人在哪儿呢?是一个人来的,还是带了旁人?”
    “回三爷的话,沈少爷是一个人来的,已经在前堂了,他拎了些点心,说是夫人让捎来的。”
    冬至虽然没见过柳轻心,但对她这救过他们家三爷性命,还给他们家三爷生了长子出来的女子,却是满心敬重,当然,现在又加上她还有沈鸿雪这么一个能给他们家三爷帮衬的表哥……就算是商贾人家出身的女子,身份差了些,但他们家三爷都没嫌弃,没觉得辱没了身份,他们这些下人,又有什么好看不上人家的?
    人家再不济,也是主子,怎么也比他们尊贵!
    “轻心让带了点心来?”
    听冬至说,沈鸿雪帮他从柳轻心那里捎来了东西,翎钧原本就满是欢喜的脸上,顿时便更眉开眼笑的灿烂了起来,忙不迭的走出书房,等不及跟冬至交待,就直奔前院而去,“让人备茶!备最好的茶送去正堂!再拿几个盘子!我要吃夫人送来的点心!”
    原来时候,翎钧是不嗜甜的,有时瞧见冬至和立夏他们吃,还会笑话他们跟娘们儿似的嘴馋,但在良医坊养病的那一阵,天天陪着柳轻心一起吃点心,喝茶,下棋,探讨医理,让他也习惯了吃甜食,即便是现在,回了燕京,也喜欢在处理事情或者账务的时候,手边放一碟点心,一边看,一边吃。
    面对翎钧的这个变化,冬至和立夏也是讶异,但讶异归讶异,用他以前挤兑他们的话,再跟他挤兑回来,他们是不敢的。
    翎钧是他们的主子,主子永远是对的,这一点,是老管家一直跟他们教训的。
    翎钧到达前堂的时候,沈鸿雪已经在偏座上坐着喝茶,手边的茶几上,放着一提用油纸包着的点心,闻味道,应该是杏仁酥。
    “什么时候来燕京的,鸿雪?”
    知道沈鸿雪不喜欢听自己称呼他“舅兄”,翎钧自然也不会故意去讨他的厌,毕竟,他现在还需要沈鸿雪的大力帮衬,做这样得不着好处,又没什么意义的事,毫无价值,“去过……小镇那边了?”
    多一分小心,总比多一分莽撞好,虽然,他一直都在挠头,是不是该给柳轻心换个住的地方,以保证她和小宝的安全,但在想出来合适的去处之前……即便是在他自己的府里,他也还是只用小镇那边,来形容柳轻心的所在。
    “顺路去了一趟,看了看小宝,小家伙长得很快,比上次更壮实了。”
    沈鸿雪没说,他所谓的顺路,并不是说的良医坊,而是指的江南大营,“算到今天,江南大营那边,应该还能剩了十天的粮食,我已经跟那边的铺子都打过招呼了,不得我的手信,不准随意卖粮。”
    “轻心怎么样?”
    翎钧一边跟沈鸿雪说着话,一边在他的旁边坐了下来,迫不及待的打开了那提油纸包着的点心,就准备邀他一起享用,“有没有让你给我捎什么口信?”
    第一个油纸包被拆开,里面难看至极的点心便露了出来,闻味道像是杏仁酥,却带着些棕褐色,而且,皮子上也没有半颗杏仁。
    眼前的所见,让有洁癖的翎钧微微一愣,本能的往后缩了缩手,待确认,这些棕褐色的东西,的确是点心,不是什么奇怪的脏东西之后,他才是本能的拧了下眉头,轻轻的咽了口唾沫,额头上的青筋鼓了鼓。
    “这是……轻心让你带来的?交给你之前,就是这个样子?”
    看着这些味道像是不错,模样却难看至极的点心,翎钧顿时便觉得,这些点心,一定是在沈鸿雪捎过来的路上,受过了非正常的“折磨”,不说旁的,单是作为杏仁酥,该在外边的粘着的杏仁不翼而飞这事儿……
    难道,这些点心是被沈鸿雪在路上偷偷拆开,偷吃完了杏仁之后,又包起来的?
    想象着沈鸿雪从柳轻心那里拿了又香又好看的点心出门,离开小镇后偷偷找了一处没人的地方停下马,拆开本该是属于他的点心,抠掉上面的杏仁,要包起来之前,还一脸坏笑的从旁边地上抓了一把脏兮兮的黄土撒在上面,摇晃均匀,让好看的点心变成了现在这样的难看状态……
    翎钧本能的打了个哆嗦,用力的摇了摇头,努力把挤进了他脑海的这个臆想,给摇晃了出去,并一个劲儿的跟自己说服,沈鸿雪不是这样的人,绝对不是,不可能是!
    “这些……还算是比较漂亮的……”
    见翎钧看到这些点心的反应,半点都不比自己当时好,沈鸿雪便忍不住心情大好了起来,伸手,抓了最上面的一个,送到自己的面前,当着翎钧的面,狠狠的咬了一大口,“这是轻心亲手做的,难看是难看了点儿,味道,还是很不错的……我去她那里的时候,她正在跟一群婆子忙活,说是从一个番邦商人那里刚刚买回来了珍贵的食材……”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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