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机营奉命押解翊釴先一步去往西北苦寒之地,至重犯会聚之地,开采矿石供给军用,太监总管小英子得诏归京颁旨,剩下的隆庆皇帝一行,连贴身护卫算上,总共是二十人,就跟着柳轻心去往小镇,到良医坊中歇息。
    西北苦寒之地的矿坑,与如今的西北大营驻地相隔不远,被打发去了那里的人,皆是犯了不可恕的重罪之人,需要在那里辛劳终老的,所受之苦,非常人可忍,通常,一个被送去了那里的犯人,活不过五年,有许多体质差的,甚至连头三个月都熬不过。
    垂死之人,多有挣扎求生之辈,对那些想要逃窜的犯人,那里的看守也不多加干涉,只开了牢狱大门,任其离开。
    牢狱之外,便是千里无人的隔壁,没有食物能够果腹,也没有饮水可供止渴,没有任何牲畜乘骑的服刑之人,平常里,又都只得八分饱……戈壁荒芜单调,连个能标记路线的东西都没有,去往送水送粮的车队,每天一趟,走上十几年,没有骆驼带路,都一样会迷路,更何况只在去时走过一趟的犯人?
    也正是如此,这处牢狱,每年的新年之时,都会宰杀一头有崽的母骆驼犒劳牢守,然后,接下来的这一整年,送水送粮的兵将,就都由这只小骆驼带路,借由“骆驼悼母”的天性,来为其指引前程。
    翊釴听隆庆皇帝下令,先是拟旨天下。宣告自己已死,又下令军机营兵将,遣送自己去西北……便是明白,自己完了,这辈子,怕都是要终结在那里,不得半分转寰余地了!
    现在就死,还是到了那边去之后。求死不能,翊釴犹豫再三,最终,一咬牙,狠下了心来决定,拼上一拼,先活命下来。到了那边之后。再图出路,人死灯灭,一切终了,他,怎能甘心?
    无论如何,他都要先活下来,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就算旁人都弃了他不顾。他外公家的那几个娘舅,也不会不关照他,要知道,如今,他母亲已死,他这外甥的成败荣辱,便是他们李家的成败荣辱,他好好儿的,他们李家。也才能好好儿的,他若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们李家。也不可能会有好日子过!
    翊釴其实并不能算是个蠢人,至少。在与人交往方面,更是颇多精湛,他之所以会有今日,也并不全都是他的过错,没有一个好的谋士和长久以来无往不利的骄傲……当然,最主要的,还是翎钧略胜他一筹的聪明和运气使然……
    如果翊釴不要听从手下谗言,亲来挖掘“宝贝”,如果不是翊釴猖狂,坚信隆庆皇帝不可能再活,如果不是翊釴不知,昏厥过去的隆庆皇帝,其实是能听到外界声音的,如果不是……翎钧有一个柳轻心这样睿智又通晓医理的婚约之人,翊釴,都不会有此时这般的结局,虽然这结局,还并不是最后的终结……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大意如此。
    隆庆皇帝来时,是与神机营的兵将们一起,乘骑的马匹,此时身有不适,自然不便再骑在马上,十五奉命又去了一趟良医坊,让车夫老王套了马车过来,给隆庆皇帝“凑合”上一路,待歇息后,再由神机营去往临近州府,调用官辇回来。
    柳轻心选住的这处小镇很小,小的连镇长,都是由几个大姓宗族推举出来的德高望重之人,三年一次更迭,别说是隆庆皇帝这么大的人物,就是州府长官,都是没几个人见过……迎驾?除了会跪会拜会五体投地的全身发抖,还真就不再会旁的事儿了!
    睨了一眼率全镇百姓,来给自己跪拜行礼的镇长,满心着急着要见孙子的隆庆皇帝,也懒得跟他支应,随便的挥了挥手,令其平身,就放下马车帘子,让姜如松继续赶车前行。
    身边只二十余神机营护卫,让隆庆皇帝这向来没什么安全感的人颇多慌恐,为保万无一失,就使人去了江南大营,使令牌调用了一支上千人的兵将出来开路。
    那江南大营的主将,本也是参与了劫掠金树叶一案的谋事之人,因前一日时候翻看黄历,查着不宜出行,不易破土,而没跟随其他人同往,因此,还被另外几人嘲笑了一番……这时,唯独他没事儿,也是大大的倒吸了一口冷气,暗叹虚惊一场。
    这江南大营的主将姓王,本名三九,后改为报国,是个全无背景,全靠自己摸爬滚打,与人交往着混起来的人,几年前,陪同姜老将军前往帝都参加宫宴的时候,跟翊釴搭上了关系,受翊釴唆使,做了这笔劫掠金树叶子的“大买卖”之后,也是整日提心吊胆,时时受制于翊釴,后悔不迭。
    这王报国本质不能算坏,只是有些贪图权力,对翊釴逼他做的,迫害姜老将军夫妇之事,始终心有不安,说是惶惶不可终日,也不为过,几次跟翊釴劝谏,得饶人处且饶人,至少,也给他们发些饷银,聊以度日,亦皆以遭骂告终。
    今日,翊釴出事,隆庆皇帝只使了人来让他出两千兵将护驾,而未提要将他也一并收拾了,让他也是大喘了一口气出来,只差不能当场叩天谢地的感激他祖上保佑了。
    王报国知道,那些已经被隆庆皇帝抓了的人,是不会出卖他的,他们还盼着他这个在外边的人能帮他们周旋,救他们出囫囵,至少,能保住一家老小的性命,也是好的,但……他却没打算这么做,相反,他还打算要给隆庆皇帝添油加醋一番,力求让隆庆皇帝大怒,把那些人及其九族,都一并砍了!
    只有死人,才是不会说话的。
    只有除了他之外的,所有知情人和可能知情的人都死了,他才能彻底安全,后顾无忧。
    当然,让老将军夫妇受屈受辱这事儿,也得全推到翊釴的身上去,不然,以姜老将军跟隆庆皇帝的交情……他就是不丢了这条性命,也得被军营扫地出门,变回以前的那个一名不文的穷酸去!
    王报国不知道的是,他手里倒腾的腌臜事情,此时,已经在张居正手里秘密查办,隆庆皇帝之所以让他出兵护卫,除了保证安全之外,更有一层要与他“为善”,麻痹他注意,给张居正查案开路的目的在。
    俗话说,贵客驾临,蓬荜生辉。
    今日的良医坊,也因隆庆皇帝的到来,而在这小镇里,彻底的风光了一把。
    隆庆皇帝没与外人说,自己是来看孙子的,毕竟,身为皇子的翎钧,在旁人看来,年龄才只有十岁,“小小年纪”就在帝都之外,豢养外室,终究也是有些不好听。
    隆庆皇帝觉得柳轻心这丫头不错,聪明懂礼,又精湛医术,尤其是,还给翎钧生了个儿子,让皇族血脉,有了承续……而且,翎钧这小子又对她颇多欣喜,得她救过性命,恩,虽然身份是低微了点儿,又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这种事情,于皇家而言,有算得了什么呢?
    她母亲杜康妃失宠,他不是一样当皇帝么!
    大不了,他就赐这丫头的家里些身份地位,再补她一个符合规制的明媒正娶,把他孙儿的年龄往后延上一年,不就得了?
    索性不过是听那些言官谏臣们唠叨几句,再答应他们几个可有可无的“条件”的事儿,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就不信,他一国之君的身份,还就至于连给自己儿子娶个心仪的女子成亲都不行,连要个自己看着顺眼的儿媳,都不能了!
    进入院子,姜老将军夫妇已经在几个婆子的搀扶下,出门来给隆庆皇帝行礼,经过这些日子的调理,姜老将军已经可以下地,虽还不能全凭腿力行走,但,在有人搀扶的情况下,已是可以缓慢挪步,此时,见了隆庆皇帝,一时欢喜之下,想要快步上前跪拜,却是刚一大步迈出,就觉腿抽了一筋,当下,就在原地身子往下沉了起来。
    搀扶他的婆子只是寻常百姓家里出身,哪里懂面圣的规矩,感觉姜老将军身子往下沉,以为他是要跪拜,就忙跟着他一起,就地跪下,五体投地了。
    “老将军这般大礼,是要作甚!朕不是早就许了你,可以见朕不跪不拜的么!”
    看着旧未得见的姜老将军夫妇,竟是瘦成了皮包骨头,跟自己昔日印象里的,全没了相同,隆庆皇帝顿觉鼻子一酸,快步走到了他俩跟前,就伸手扶住了姜老将军的腋下,想要扶他起身,“你们,你们怎都瘦成了这般样子!你们……你们这两个老糊涂!遭了旁人刁难,怎不知写信给朕,让朕给你们主持公道呢!”
    “陛下日理万机,终日忧心国计民生,老臣这点儿微不足道的小事,又哪好再烦劳陛下,让陛下分心。”
    姜老将军跟隆庆皇帝是老熟人,见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对他们夫妇态度和善,顿觉心里一暖,费劲儿的起了三起,都没能让腿脚吃住劲儿,脸上尴尬的一红,忙给他致歉起来,“老臣老了,这腿脚……就有些不那么灵便了,陛下……”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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