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一个细细的人影灵巧的越过院墙,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到了良医坊的院子里面,沿着青石铺就的小路,闲庭信步般得,慢悠悠的往西侧院的方向走去,途经院子正中,见院子里的几个花圃都空荡荡的,不禁微微一愣,在其中一个花圃的前面,站定了下来,伸手,抓了一把里面的泥土。
    这花圃,是不久之前才刨过的,新土被翻上来,还没来得及干燥,就被冻住,成了拳头大的一块块土坷垃。
    通常而言,翻刨花圃,都会选在土壤松软的时候,秋天或者春天,一来省事儿,二来,也方便施用底肥,像这样……难不成,是下面埋了什么东西?
    杀手出身的人,大都讲究个“千里不留行”,好奇心重的人,往往等不到变成一个好杀手,就已经身首异处……这干瘦男子,明显是个好杀手,但,却是连他自己也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在遇到了柳轻心这个本该死于他手下的女人之后,突然就好奇心泛滥了起来,变得想要探知所有跟她有关的人,有关的事。
    “明晚带上工具,再来探个究竟罢。”
    干瘦男子自言自语了一句,把拿在自己手里的那块土坷垃丢回花坛里面,拍打了几下手,就继续往西侧院走去。
    他是个“很有原则”的人,是打算要干什么,就一定会先把那打算完成或放弃了,才再做旁的。今晚,他是来研究小宝那个不怕人的小娃儿的,看看他会不会在见了他之后,也像今天白天,被那个长得像狗熊一样粗壮的男人抱着那样,半点儿都不哭闹。
    西侧院的厢房里,两个奶娘已经熟睡,小宝睡在他的小木床上。木床的左侧边木柱,紧贴着两个奶娘睡着的床榻,这样,若是他半夜醒来,饿了要吃奶,或者拉了尿了,哭声也能极快的被两个奶娘听见。尽早的起来。帮他收拾打点。
    干瘦男子脚步极轻的进了厢房,从腰上摸出一根成年人拇指长纸筒,拔掉纸筒一端的纸帽,摒住呼吸的吹了两口气,就见那纸筒上冒出了红色,同时,散发出了一股淡淡的清香。
    将这散发着清香的纸筒,在靠近两个熟睡奶娘鼻子的位置晃了晃。确保她们两人都吸入了足够的烟气,干瘦男子就收回了纸筒,把纸帽盖了回去,收回了腰间的一处暗兜里,去蜡烛旁边摸到了火石,打了一下,点亮了蜡烛。
    蜡烛燃起,整个屋子里便都有了光亮,干瘦男子满意的走进小宝的木床。满心好奇的伸手,戳了戳正在熟睡的。他的小脸。
    软。
    像他极小时候,在庙会上吃过的。戳起来很是有趣。
    戳。
    再戳。
    熟睡的小宝,终于被干瘦男子的好奇心打断了酣睡,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睛。
    目光遇上自己从来没见过的陌生人脸,小宝没像大部分孩子般得,害怕的嚎啕大哭,相反,他对这突然出现的,不是他奶娘的人,很有些兴趣。
    “啊!”
    小宝兴奋的叫了一声,伸开两只小手,就冲着干瘦男子所在的方向虚抓了起来,可怜,他们的距离有些远,他的手臂又不够长,他压根儿就碰不到干瘦男子半点儿。
    “你不怕我?”
    小宝的反应,让干瘦男子颇有些讶异,伸手,把他从木床上抱了起来,就感兴趣的跟他逗闹了起来,“一点儿都不怕?”
    摸到了自己想要摸的,干瘦男子的脸,小宝顿时就跟兴奋了起来,两只乌黑的眼睛,也在这一刻,发出了明亮的光彩,“啊!”
    “你这小家伙儿,倒是有趣。”
    从不喜被人近身的干瘦男子发觉,面对小宝的亲近,他竟是生不出半点儿的厌烦或者不悦来,就好像,能像这样……跟这个小家伙玩耍,远比他已经习惯了的寂寞,要有趣成千上万倍一般,“我抱你走,你给我当儿子,怎么样?”
    “啊!”
    小宝才只是刚满百天的孩子,虽然,在不怕人这方面,已经完全可以达到两三岁孩子的程度了,但在心智方面,还只是个什么都不懂,就对自己感兴趣的东西能注意力集中的奶娃娃。
    好比现在,让他感兴趣的东西,就是干瘦男子没有胡子的下巴和像是刀削出来般得,因为太瘦,而凸起的有些突兀的喉结。
    “算了,还是等你再长大些罢,屁都不懂,就只会玩儿的小混蛋。”
    自己的问话,没有得到回答,这要是以前,干瘦男子一准儿就会把这对他不敬的人给一刀砍成两截,但面对小宝,这个抱在怀里软绵绵,又对他满是好奇的小家伙,他却是无论如何,都狠不下心,下不去手的,“来,叫爹。”
    “啊!”
    什么都不懂的小宝,才懒得理会干瘦男子的要求,只挥舞着自己胖嘟嘟的小手,继续研究让他兴趣满满的,干瘦男子的下巴和脖子,大有不研究个清楚明白,就坚决不会答应放他离开一般。
    “你这么笨,怎么给我当儿子,恩?”
    让干瘦男子自己都觉得讶异的是,他从不会有音调,从不会表现喜怒哀乐的声音,竟是在跟小宝逗闹玩耍的这个时候,蓦地有了变化!
    虽然,这变化很少,少得近乎微不足道,却是让干瘦男子忍不住大惊失色了起来,忙不迭的把小宝放回木床上面,吹熄蜡烛,就从屋子的窗户,落荒而逃……
    待纵身翻上屋顶,想要再移步前行,突然记起自己刚才走得太急,忘了关闭窗户,会让小宝染上风寒,就又咽了口唾沫,内心忐忑的回返去了靠近屋檐的位置,掰了屋檐上的一块冰凌,准准的砸上了窗户,把窗户砸得闭合了起来,才是放心的舒了口气,转身回去了他买下来的,良医坊隔壁的那处宅子。
    杀手无情。
    有了感情的杀手,要么归隐,金盆洗手的当个凡人,要么……死于妇人之仁,亡无葬身之地。
    这是他师父领他回门里时,教给他的第一句话,他一直铭记于心。
    只是,他做梦都没能想到,他当真会遇到这样,让他难以置信的可能,而引起这种可能的,还只是一个,才刚刚满了半天的孩子!
    快步走进自己的屋子,干瘦男子一把抓起桌上的水壶,就嘴对着壶嘴的,咕嘟咕嘟的大口喝水起来。
    他需要冷静。
    需要好好的想想清楚,刚才发生的一切。
    这段让他这人称“杀神”的人,难以启齿的诡异经历,真是让他全不知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才是妥当了!
    叩叩叩一一
    听到他归来的,是他手下的少年们,在一番商议之后,用抓阄的方式,抽出了一个人来跟他问询情况。
    基于对干瘦男子的畏惧,这个“倒霉”的被抓阄出来的少年,话还未来得及问,就已被吓得浑身发抖了起来。
    “说。”
    放下自己手里,已经没了多少水的水壶,干瘦男子心情极其不爽,阴沉着声音,冲着门外应了一句。
    干瘦男子的这一句问出,门外的十几个少年,顿时便都被吓得没了魂儿,扑通扑通,霎时间,就跪满了大半院子,匍伏在地上,浑身都抖得像是在筛糠的斗笠一般了,哪还敢吱声找死?
    听到门外在自己的问话之后,一下子就没了动静儿,干瘦男子稍稍拧了下眉,拧身,缓步走到门前,一把揪开了门扇,朝着外边看了出去。
    “都跪着作甚。”
    没有小宝在身边玩闹,干瘦男子的语气也恢复寻常时候的冰冷,他环视了一圈儿跪在院子里的十几个少年,又拧了拧眉,“都不去练功,在这里跪着,是想讨打么。”
    听口气,少年们便能确保,站在门里跟他们说话的这个,的确是他们的尊主不假,这才是稍稍松了口气,忙不迭的跟他拜过之后,逃也似的跑了。
    练功。
    他们都是杀手,要练的,自然是杀人越货的本事。
    而要练习这些本事,最最关键的,就是眼力,毫无疑问,晚上,是练习眼力的最好时候。
    目送着十几个少年,都消失在了夜色里,干瘦男子才是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转身回屋,或许,他是真的不适合再当杀手了……他来这里之前,遇上的那个老道士说的,可能,真的是对的罢……
    祥瑞现世,国将大兴,区区暮行之人,又岂能摘其首级,可笑,可笑。
    他记得很清楚,那个老道士在看了他一眼之后,便自顾自的说了这么一句奇怪的话出来,那时,他没有当真,只当是那老道士发了癫疯所致,现在看来……
    只是不知,那老道士所说的“祥瑞”,到底是指的谁,那个美得像是仙子临世的女人,还是那个……让人只是看了,就忍不住心生欢喜的孩子?
    那孩子叫小宝,他听那女人,就是这么称呼那孩子的。
    干瘦男子一边想着,一边在桌子旁边坐了下来,低头,看了看套在自己左手拇指上的铁指环,微微拧了下眉。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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