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免就想起自己还曾经特意嘱咐过她——
    “刚学会骑马,并不能在夜间、林中或者河畔跑马,免得失蹄......最好有人相陪。”
    但她不要他这个夫君相陪,还借了姜掌柜的老马,就在夜间、林中、河畔飞奔......
    谭廷气了她一时,可又想到她一个女子,竟然能在这等状况下挺身而出,又不由地目光落在她身上,半晌没能挪开半分。
    两人都未说话,直到乔荇替项宜换衣裳的时候,从她衣襟里落下一封信。
    “咦?这是?”
    项宜一愣,连忙要去拿那书信,却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掌捷足先登。
    谭廷拿到了那封信,直接将乔荇遣了下去。
    乔荇一走,房中只剩下了夫妻两人。
    项宜看着谭家大和他手里自己仿写的休妻书,一时间不知道他到底如何打算。
    但谭廷没有看手中的休妻书,反而盯着妻子看了半晌。
    他突然问了她一句话。
    “宜珍这到底是休妻书,还是休夫书?”
    他的声音沉得似在水底。
    项宜慌了一下,抬头向他看去,又在他的目光下,不安地低头错开了去。
    “是休妻......”
    “真的吗?真不是休夫吗?”
    他又多问了这两句,直问得项宜也不知道如何开口了。
    事情发生的太仓促了,是她做的不周全......
    可下一息,男人却将火盆拿了过来。
    谭廷沉了一气,静静地看着项宜,一字一顿地说了一句话。
    “谭廷今生,绝不会休妻。”
    说完,径直将那封假休书,掷到了或火盆之中。
    火光倏然腾了起来,将一室映得如白日般明亮。
    项宜在那骤然发亮的火光里,不可思议地看向男人,耳边来来回回响起他说的那句话——
    “谭廷今生,绝不会休妻。”
    ......
    翌日,谭廷便替项宜告了假,道是受了风寒要休息,只能让赵氏接手打理中馈。
    昨晚发生了大事,赵氏不是不知道,不过她并不晓得项宜也参与了其中,只同吴嬷嬷暗暗论起,“是不是怀孕了?”
    吴嬷嬷觉得不无可能,“老夫人不若派个大夫过去瞧瞧。天暖起来了,大爷回京就这半月了,若是夫人此时怀了,岂不是好?”
    赵氏可以打理这繁杂的中馈三日五日,但要是身边长久没了项宜,她可真就头大了。
    当天下晌,赵氏就派了个大夫去了正院。
    然而大夫回来,却告诉她。
    “回老夫人,夫人并未有身孕在身,只是受了寒须得休息。”
    这话一出,赵氏就烦躁了起来。
    不想就在这个时候,下面人来回禀,“大爷过来了。”
    赵氏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而谭廷也甚是开门见山。
    “儿子此番回京,弟妹恰要归宁,儿子也准备带建哥儿去京城的书院读书,此番一并同行。”
    赵氏听见他要带上杨蓁和谭建,并没有太多意外,只是她总觉得好像谭廷这话还没说完似得。
    果然,谭廷在下一息又开了口,口气郑重了许多。
    “此番进京,儿子也准备将宜珍带在身边,族中、家中一应庶务,还得劳烦母亲了。”
    这话一出口,赵氏的头就轰得疼了起来。
    吴嬷嬷最知赵氏心事,赶紧上前。
    “哎呀,老夫人这是又要犯头疼的毛病了......这中馈事宜,若是离了夫人可怎么好?”
    赵氏也连忙点头,“项宜料理这些事情,着实是把好手,说起来便是在各族宗妇里,也是能数得上的!”
    这话让谭廷听了,禁不住笑了起来,心下却莫名发疼。
    从前倒是没听姨母夸她半句,此时倒是这般说了。
    可叹自己也是一样,有眼不识金镶玉,竟冷心与她冷了三年.......
    只有她却从来没有抱怨过半句,将他的家中事族中事照看的稳稳妥妥,让他这位姨母当了三年甩手掌柜。
    念及此,谭廷缓缓收起了笑意,看了赵氏一眼。
    “这般确实要辛苦母亲了,只是谭家宗房尚缺子嗣,连母亲不也都是着急的吗?儿子怎好再将宜珍留下来呢?”
    这话简直就把赵氏最后的路堵上了,用的还是赵氏自己想出来的子嗣办法。
    连吴嬷嬷都一时无话了。
    谭廷见状,便也不再多言,只道,“母亲倒也不必过于辛劳,似宜珍未进门之前那般,让族中女眷帮衬着便是了。”
    话是这么说,可旁人再帮衬,赵氏也总得自己亲自把这些事理起来。
    谭廷前脚一走,赵氏就捂着头倒在了贵妃榻上。
    “这可怎么办了?”
    偏宗子的子嗣是阖族的大事,她就是想留项宜,只怕族老们当先就要训斥她。
    她真是,再没有半分躲清闲的借口了。
    连吴嬷嬷都连连叹气,“老夫人只能应了啊......”
    ......
    秋照苑里的事,项宜不久便晓得了。
    她坐在窗下清理针线盒子,春笋来同她说了要走的事情,她着实愣了半晌。
    只是她还未回过神来,男人便进了房中。
    “大爷回来了。”
    她下意识要从榻上下来,只是刚一动身,就被男人抬手止了。
    谭廷一步上前,将她下来一半的身子,又抱回到了原处去。
    他手臂有力,掌心温热,就那般抱着她,又似昨晚回府一样,项宜惊得连忙侧开了身子。
    谭廷默默看了妻子一眼,知道她再对自己习惯了的疏离,再不愿同他亲近。
    就如同昨晚之事,她宁愿替他把她自己休了,自己奔马前去传信,也不愿麻烦他出手救人
    他只好收回了抱着她的手,低声说了进京的事情。
    “我已与母亲说了,母亲没有不应的意思,宜珍你......就不要推脱了,与我同去吧。”
    他没有逼迫她的意思,说完,留下她好生思量,先回了外院书房。
    天渐暖了起来,细风从窗棂吹进来,没了之前刺骨的寒冷。
    项宜恍惚了一时。
    其实她拿着婚书上门那次,是她第二次来。
    第一次,她寻门房给谭家人传了话,但不知道为何,那次似石沉大海一般,一点回应都没有。
    她在谭家门外等了整整一日,又担心家中弟妹,只能回去了。
    第二次再来的时候,她实在是走投无路了,弟弟科举无门,妹妹重病在卧,旁人都笑话她自己拿着婚书上门。
    她知道她这样会让人看不起,可还是站在谭家门前,强求了这桩婚事。
    那会她就想,她就借一借谭家的势,让她弟弟妹妹还有翻身的机会。
    过几年,谭家想要迎娶门当户对的世家女,谭廷要休妻,她绝不会说一个“不”字。
    彼时谭廷也确实不喜她,从不同她有什么言语,成婚不久便离开了家。
    项宜觉得这样也好,她就安心留在谭家,替他料理家中族中的事物,把她该做的事情一分不少地都尽到。
    她亦没想到寓哥儿如此争气,小小年纪就考中了秀才,连乡试都颇有希望。
    弟弟三番五次在她面前提及离开,她也禁不住动了离开的心思,主动离开总比被休下堂,还能留些脸面。
    可自去岁末,谭廷回来之后,本来她想好了要与他与谭家分清楚的一切,全都变得混乱了起来。
    那位大爷更是......
    他待她越发不同以往了,令她焦躁不安,她禁不住想同他扯平,还回到原来的状态里,待这桩不合时宜的姻缘结束,谁也不要欠谁。
    但她越想扯平,欠他的就越多,她再焦虑惶恐抗拒,似乎也没有用了。
    如果她继续抗拒他,反倒是有些故意为之的意思了。
    项宜念及此,垂下了眼眸。
    她并非是不知好歹的人,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他既然有了转变,她便领受也就是了。
    至于她欠了他的许多,再找机会还吧。
    项家欠的人情已经太多,也不差这一桩了……
    若日后他转了心意,欲娶门当户对的世家女过门,她也一样,还是不会多耽误他一时一刻的......
    还有眼下庶族和世族之间越演越烈的矛盾,他们约莫也做不了几年夫妻了吧......
    虽然没有善始,但若这场父辈替他们缔结的婚姻,能有个善终,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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