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琪含笑着点了点头,翎羽转身离开的那一瞬, 他的神色却难得的沉了下来。
    鹅毛大雪一直下到深夜也未停,路上的积雪已经到了小腿。
    灵香儿穿着狐皮大氅,带着风帽, 手中提着一盏暖黄的灯笼立在檐下, 她在瑟瑟的北风中凝神眺望, 期待着宇文乔琪的归来。
    哒哒的马蹄声愈发近了, 灵香儿终于能远远的望见宇文乔琪的身影, 她立刻笑出一对儿小梨涡, 踏着雪奔了上去。
    乔琪的马停在院内, 翻身而下, 又立刻伸手去拉灵香儿,关切道:“大冷天的,你又立在这里做什么?”
    “等你啊。”
    “你回来见到我,又怎能和见到旁的人一样?”
    乔琪想起当初刚入上京城那时,下了雪她也是这样等他的。
    如果有一天他再回不来,她又当如何呢?
    他突然觉得心头一紧,难过起来。
    面上却只从下人手中接过伞,温柔的撑了起来,灵香儿的头上的那一小方天地便是晴了,他又掀开了自己的大氅把香儿揽在了衣下,两人一溜小跑,回到了寝殿。
    屋子里依旧是热气盈盈的羊肉汤,灵香儿笑道:“先喝口热茶,莫压住了寒气。”
    乔琪便乖顺的去喝茶。
    他喝了一口茶抬眸望向灵香儿:“方才冷了吗?”
    灵香儿笑道:“不冷,听见马蹄声才出门的。”
    乔琪拿起勺子舀了一口汤,垂眸道:“香儿,若是有一天我回不来了,你便要聪明些,别再等了,奔去过更幸福的日子。”
    灵香儿听了这话心里一咯噔,手中的茶盏也跟着颤了一颤,嘴上却只道:“乔琪哥哥又说什么胡话!你不回来,我除了奔向你,还能往哪儿去奔。”
    她又极力压住了要泛出来的那一抹心酸,佯装玩笑道:“莫不是乔琪哥哥学坏了,想去外面花天酒地不回府了?”
    乔琪也笑盈盈道:“我这姿色去花天酒地,怕是姑娘们倒贴不起银子。”
    香儿逗趣道:“有什么贴不起的,乔琪哥哥不就是我三十两银子娶回来入赘的。”
    乔琪一把拉过她揽在怀里:“因为那人是你,才算的便宜些,你可莫要浪费了这三十两银子。”
    他说着便去吻她,又在她耳鬓厮磨道:“为何这许多年了,我还是天天都这般想要你!”
    灵香儿耳根一红,他便吹熄了蜡烛。
    这一次和以往的许多次都有所不同,他的吻带着些珍重的意味,莫名有了种悲壮之感。
    二人最后的那一刻,香儿攥着他的肩头,方才那勉强压抑住的悲伤,终于在她急切的动情之下再控制不住,她流泪呜咽道:“乔琪哥哥,我不能失去你!我不能没有你!乔琪哥哥,为了我...”
    外面却猝地响起了隆隆的战鼓声,一声长吼划破天际:“羌胡兵攻城啦!”
    宇文乔琪他还没来得及回答灵香儿的话,便立刻抽身出来,他飞快地穿上金甲,带上金盔,腰中佩起玄剑,要去奔赴那生死未明的疆场。
    灵香儿未着衣衫,便只能将被子裹在胸前坐起身来,带着哭腔道:“乔琪哥哥,我等你回来!”
    宇文乔琪回眸露出个祸国殃民的笑,并未言语,便返身推门而出。
    这一仗打了三天三夜还未结束,除了宇文乔琪,柔娘,月娘,福海也全都奔赴了疆场。
    灵香儿开始还能靠苏绣平复心绪,等到后来便真的是坐如针毡,吃不下,睡不好,行也不是,坐也不是,日日心都悬在嗓子眼,生怕传回来什么坏的消息。
    “胡羌人的紫流金弹打在身上便是一个洞,骇人的很!”
    “听说此战有大将烧毁了脸面,可惨咯!”
    “城破了我们该怎么办?我还有一家老小!”
    看门的两个侍卫议论道。
    “见过小王妃。”
    灵香儿走到近前,两个侍卫见了她便不再言语。
    灵香儿再想去问,两人便跪地咚咚咚的磕头,直到前额都出血了,口中求道:“王爷有令,不能妄议战事,违者格杀勿论,求王妃饶我俩一命吧!”
    如此这般,一直等到第五日,城门处才传来了消息,羌胡人退了!
    灵香儿得到这个消息之时,正在神像前虔诚祈求,她听了喜出望外,忙不迭的叩谢神恩。
    又里里外外的忙活着张罗膳食,果然没过多久,宇文乔琪便回来了。
    他的金甲染了一层灰烬,有了血色和刀痕,他的发丝有些凌乱,人也略微消瘦了些,可他的神色却依旧是满不在乎的,十分轻松的带着几分懒散,好似一切依旧胸有成竹。
    灵香儿见了他,心疼的流出泪来,也顾不得府中还有下人,便扑进了宇文乔琪怀里。
    乔琪捧着她的脸重重一吻,可还未及说出一句话,外面竟又响起了战鼓声,灵香儿大惊失色,乔琪却淡淡一笑,只在她耳边柔声道:“等我。”
    一切恍然若梦,宇文乔琪回来不过短短一瞬,便又走了,留下一个不安的,无力的她。
    之后的一个月里,她只见过宇文乔琪两次,都是这样匆匆的回,匆匆的去。
    每次他回来的时候他都说:“我好想你。”
    每次他走的时候他都说:“等着我。”
    灵香儿曾想着干脆搬到城楼去住,又想到自己手无缚鸡之力,真被抓住当了人质,倒是成了个累赘,便只得痛苦的按耐住忐忑的心情,只成日成日的跪在佛堂里。
    那一刻她终于明白,当年的太后为何连荣华都不要偏偏修行,康仁帝贵为天子为何还笃信神鬼之说。
    人总有一天会相信这世界上有神也有鬼。
    相信有神的那一刻,便是一个人无力却有望的那一刻,只能寄希望于有个力量能带来奇迹。
    而相信有鬼的那一刻,便是一个人失去至亲至爱的那一刻,因着不愿相信,心中重要的人从此消失在大千世界,便愿意承认有鬼,好给思念一个落脚之处。
    生而为人,便要受尽七情六欲之苦,总得有个慰藉才能活得下去。
    灵香儿不敢去想这场仗最后会怎样,虽然这些时候没见过宇文乔琪,但她也已经知晓了战况的大概,一切是那么样的艰难。
    这场仗宇文乔琪并没有打赢,但他也从无败绩。
    赤炎君的紫流金弹,被宇文乔琪以铁盾阵防御住了,但此阵的弊端便是并无固定章法,只有宇文乔琪一人可以领军。
    可羌胡的紫流金战队就不同了,只要穿上了重甲,略加训练谁都可以上阵。
    如此一来,赤炎君便把紫流金骑兵队分成四组,替换着攻城,打消耗战。
    乔琪也把铁盾阵分成四组,这样一众将士可以有足够的休整时间来轮流上阵。
    可却只有他不能。
    其他将士只需拿起铁盾略加培训,便能成为铁盾阵的一员,此阵只需能看懂主帅的号令,便万无一失,但主帅的号令全凭他超乎常人的敏锐才能洞察先机,普天之下竟再也寻不出一人可与宇文乔琪媲美,以人力战胜火器。
    因此,主帅无□□替,宇文乔琪必须时刻战于疆场,必须时刻殚精竭虑,必须时刻精神饱满,但凡他一懈怠,结局便是败。
    而此战,不能败。
    只要败了一次,北境军民便会从此对羌胡的紫流金弹闻风丧胆,从此意志被打散,再溃不成军。
    战败的消息若是传回上京城内,更是会恐慌一片,国破家亡之日便是不远了。
    而羌胡人素来残暴野蛮,不把异族当人,城若破了,满城几十万百姓,老弱妇孺便会命丧黄泉,宇文乔琪绝不能败。
    北境高墙的另一边,赤炎君蹙着眉自语道:“宇文乔琪便是再了不起也不过是一个人,人总有疲累的时候,人总有倒下的时候,是人,便都会死去,宇文乔琪你必败无疑!”
    第70章 乔琪真的回来了吗
    北境城内, 简宁对灵香儿一揖道:“我和月娘奉了王爷之命要出使燕国,但后方粮草之事,实在要交给可以信赖的人, 微臣也与王妃相识了数载, 知晓王妃有此能力统筹后方,粮册统筹之事便全托付给王妃了!”
    灵香儿受了简宁的托付,便兢兢业业的核对起粮草军需之事, 简宁手下负责和灵香儿对接的小官儿名唤阮沭, 是个面堂白皙留着山羊胡的书生。
    本来女子不该干涉军中之事, 但如今是非常时期,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宇文乔琪每日殚精竭虑征战沙场, 对于他的王妃, 众人便多了几分尊敬。
    可这阮沭是北境当地的官儿, 并不知晓灵香儿从上京随军一路到了北境,路上统筹后方物资的本领,自然也不知晓灵香儿从十二岁起便走街串巷的做生意, 凭一己之力撑住了小家,救治了妹妹,厚葬过世父母, 保住祖辈房产, 还勇斗贼人等等事情, 便只把这王妃当作闺阁中不堪事事又嫁入王府的小姐, 并不十分看重。
    灵香儿最擅长察言观色, 看那阮沭不过是面上尊重, 却也不恼, 只每日兢兢业业, 早出晚归的查清理顺了所有账册,因着此事从前是简宁督办的,自然清清楚楚,不过数日,一应账目灵香儿心中便已经了然。
    可她却发现现下库中的粮草,只不过仅够全城军民吃上两个月。
    她将此疑问询了阮沭。
    阮沭道:“北境的军粮与上京之中,从来保持着通信,若是粮草不够,上京便会提前运送。”
    灵香儿蹙眉道:“这次的何时运达?”
    “一月有余便能到了,王妃无须担忧。”
    此次宇文乔琪前来,整个庆国都以为自是万事无忧,他定能一马平川,所以之前存的粮食并不多,没想到此间战事变成了焦灼之势,恐怕要打一场旷日持久的仗,便又问上京城要了粮草。
    因着北境地处极北,此时附近的州县也是寒冬,属于一年只有一季度丰收之处,因此调运粮草之事便要从又往南去的几个州县之中远途调运。
    灵香儿道:“从前打仗的时候,粮草也是如此调运吗?”
    “自是如此。”
    灵香儿沉默了一会儿道:“那可万无一失?”
    阮沭捋了捋山羊胡:“粮草之事定然紧要,朝廷自会派得力干将押运,应是无忧。”
    “那便不能确保万无一失?”
    “这世上又有何事能万无一失,火烧粮草,粮草被劫之事,历史上屡见不鲜,只能尽人事,听天命吧。”
    “好一句,尽人事,听天命。我家王爷喋血疆场,殚精竭虑,若是败在缺衣少粮上便是你我之责,恐怕要一并抹了脖子以求天下之赦。”
    阮沭面色一沉,没有言语。
    “上京调拨粮草自然紧要,虽你我于押运一事上,所能做的便是求神拜佛的祈求顺遂,再无旁的助力。可北境还有如此多的百姓,便不能只苦苦等着,自己也要动起手来,我素来相信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阮沭略点轻慢道:“如何动手?这里寒冬腊月,滴水成冰,如何种菜,难不成王妃还有借天火化冻的神力。”
    灵香儿也不恼,只正色道:“借天火的神力我确实没有,但种暖房菜的本事我倒有着几分。”
    “暖房菜?”阮沭不解道,他本来殷实家境出身,从小便是个少爷,从未有过亲自劳作的经历,对于务农种地之事并不清楚。
    “对,暖房菜,我手中还有不少种子,明日给我定个召令全城种暖房菜的公告,凡是种的好的上交粮食多的,有现银做奖励。
    对官员乡绅也有一定要求,现下我军征战沙场便是为了保护百姓的安危,这些不能征战的官员乡绅也应尽出一份力来,不能纳足粮食者,便要罚银子上缴。”
    阮沭心下觉得她在胡闹,但面上也无从反驳便依着灵香儿的吩咐去办了。
    灵香儿回到王府,先把从前从斥云道长那里得的一大袋种子拿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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