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浩荡荡的蓝白色身影占领了高铁站的某个候车厅,座位不足,郝知雨撑着已然是浆糊的脑袋,选择了坐在自己的小行李箱上。
    53分钟前,她正在学校大巴上头晕目眩。
    沉闷的车厢里响起嘈杂的音乐,各种话题的讨论音,间或还有游戏声效——叽叽喳喳,大家都是快乐的小鸟,除了郝知雨,她是蔫蔫的枯草。
    侧开的车窗里漏进一点清新,郝知雨间隔一会儿便调整一下姿势,可不论怎样,晕车的不适都无法缓解。一边的脸颊压出红印,额头的碎发被揉得凌乱,她只能接受身体的“审判”。
    背包侧缝里放着纸巾,手中攥着黑色塑料袋,郝知雨“迎接”着即将到来的头晕呕吐——她已经习惯到随时做好准备了。面色苍白,口中分泌出更多唾液,胃酸骤然反涌——其实吐过后晕车症状会减轻一些。但郝知雨此时最在意的不是自己的不适,她扎紧塑料袋,把车窗推得更开,希冀消散这一点呕吐物带给其他人的怪异味道。
    她开始后悔出这个远门。
    两个星期前,副班神秘兮兮地预热了一个“惊喜活动”,没过多久便风声走漏——原来是学校组织了提前班两届学生联动的研学活动。
    虽名头说是研究性学习活动,但实际上对于他们这群初高中生而言,更多还是欣赏游玩性质的。活动参与遵循自愿意志,郝知雨从妈妈那只得了一句“不是一直很晕车?也打算参加吗”,这样不咸不淡的回复。
    或许是青春期的因素作祟,郝知雨偏要证明自己。填了报名表,提着行李箱,赶赴她未曾去过的,远方的远。
    然而,她的心向往之被身体拖累了。
    两百多号学生,齐刷刷抵达高铁站。徐静衍光荣担下班干职责忙前忙后——点名、整队、帮拿行李箱、处理各种紧急问题……他太忙碌,郝知雨甚至不好意思去打扰他问出“请问备用药箱里有晕车贴吗?”
    她太大意,买好的晕车贴此刻正安安静静躺在她的床头柜上睡大觉呢。
    候车厅里人头攒动,显示屏上的红字开始模糊,耳畔的环境音也化作有形的线缠作一团——郝知雨眼神失焦,思绪再次神游。
    晕眩的不适感改变了她发呆时观察四周的习惯。以至于,她没发现,林嘉禾又朝她走来。
    她不再是观察的主体。
    其实,她这一上午都在被观察。
    大巴上,坐在她身侧的女同学最先投来关心的目光,进而那关心的视线化作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怜惜——不约而同坐在车厢第一排的两位晕车选手。只是郝知雨更不“争气”些,忍不住反胃感吐了。
    下车后,徐静衍率先帮她拿出了车腹里的粉色铝制行李箱,皮革提手从他的掌心递交她的掌心。郝知雨闷闷地低着头,又闷闷地道谢离开,没有一刻多余的停留。
    不到一分钟的交际,徐静衍却敏锐地觉察到她的不虞——她的“谢谢”被淹在嘈杂之中,她甚至没有施舍一个眼神给他。可他第一眼就看见她了,爱屋及乌,她的行李箱也是第一个拿出来的。
    同学们都陆陆续续地下车,过道逐渐拥挤起来。徐静衍继续帮忙递送着同学们的行李,来不及去问郝知雨的情况。
    至于朝着郝知雨走来的林嘉禾呢,他不久前被班主任叫去谈了一会话,笑意盈盈地应下老师的要求后便急于去找寻郝知雨的身影。
    扫视四周,他轻易捕捉到她,可微弯的嘴角却拉了下去。
    拨开人群,走近一些,他看见她右手握成一拳不停地抚揉着紧皱眉心,嘴唇微微干涩起皮——像叶片蜷曲的花朵,减了颜色,多了苍白。
    她的桂花发卡还在灯照下熠熠反光,可她整个人的氛围却有些莫名的黯淡。
    “不舒服吗?”
    林嘉禾拉过她在额上揉动的手,动作有些着急,差点扯到她散落的鬓发。下一秒,温热的手掌包裹住她微凉的拳,熟悉的暖意再次传来,像是过电般流进血液里,引起一点敏感的酥麻。
    郝知雨被他骤然拉回现实。
    耳目逐渐清明。她努力分辨出他关切的问话,抬头又撞进他沁了水的眼眸。
    姿势有些微妙——郝知雨坐在行李箱上矮了林嘉禾一截,手又被他拉住,她整个人像是都躲在了他的怀里似的,被他的担忧与关切实实在在地包围住了。
    “没什么事,只是有点晕车。”
    林嘉禾却没松手,仍然紧紧抓着她。
    不过不只是手,他整个人都有些紧绷呢。
    “怎么不和我说呢?本来……”说着他又懊悔似的想起校车上他们两个隔着的距离,一个在第一排靠窗,一个在最后座,最远的对角线。她没办法告诉他的。
    他只能后悔自己没有挑个离她近的座位。
    “难受很久了吗?”
    真是句废话,他早该知道的,她煎熬了一个多小时的晕眩。
    一边说,他一边摸上她的脸侧。修长的手指向后摸索,停在耳垂后方的凹陷处,指尖不期然地直接触上皮肤,轻轻来回摩挲,又带起一点痒。
    本来略显苍白的脸上悄悄泛起一点红。
    “没有贴晕车贴吗?”他柔声问。
    “忘记带了……”
    林嘉禾松开手,退了一小步,停顿了一下。他没说话,郝知雨却觉得自己在他的眼神中读出了“你呀你”的无奈意思。
    如果眼波真如水,大概要溺死在温柔的目光里的吧。
    “坐高铁也会晕吗?待会我去找副班要,备用药箱里应该放了。”
    “不用不用,我自己去问就好了,不用麻烦!”至于坐高铁会不会晕车这个问题,郝知雨自己也不知道,因为这是从未出过远门的她第一次坐高铁。
    “不行,让病号小编辑跑来跑去,多可怜。”约莫是见郝知雨气色好了一些,林嘉禾又说起打趣的话逗她。
    她只是晕车,怎么能说成是病号呢。等等,编辑……什么意思?
    “你说什么编辑?”郝知雨把心中疑惑问了出来,配合着求知欲泛涌而亮亮的眸子,还有习惯性的微微歪头。
    “班主任说研学不能白走一趟,委派我做几份研学纪实感悟发到年级公众号。我想了想,就首先来诚挚邀请郝知雨女士成为我的合作撰稿编辑人啊。”他每多说一点,笑意便加深一点,又特地加重了“诚挚邀请”和“我的”,  生怕她抓不住重点似的。
    不过说是邀请,还直接称呼她为病号小编辑,这不是已经默认她会同意了吗。一直被逗趣的郝知雨此时莫名起了玩性来,她故意假装考虑,久久不回复。
    站内广播响起。班委们再次忙碌起来,他们要整队上车了。
    郝知雨站起身,拉着行李箱往整队集合处走去,还是没有回复林嘉禾的“邀请”。
    林嘉禾见郝知雨走得坚决,平日里的什么游刃有余,什么从容不迫,通通抛在脑后。慌慌张张地,他跟在她后边,又是解释,又是“推销”的,
    “你不愿意吗?不会很麻烦的。我们一天写450字左右就足够了。如果你不想编辑文字,我可以全权承担,你只需要审阅一下就好,或者你可以随手拍一些照片当作配图……”
    或者,你什么都不用做。我只是想拥有一点点你的时间。我只是自私地想看到那几篇文章末尾,是你我署名的亲密无间。
    “我没说我不愿意啊。我只是在想今天的纪实该写些什么呢。”
    郝知雨顿住脚步,粲然一笑,扳回一局的成就感油然而生。
    多简单,撩动少年人的心弦。
    只用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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